萧氏点点头,“劳烦女官转告贤妃娘娘,妾身考虑好了,就按娘娘的意思办。”
宫人笑笑,“放心,娘娘绝不会亏待你。这也是为了你家女儿的将来打算,大娘子只赔不赚。”
萧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没再多说。
是福是祸,赌一把吧!
***
杏林宴上不仅有新科进士,还有他们的家眷。官家特许男女同室而坐,虽分席却不必用屏风遮挡。
苏、秦、梁三家悉数在场。
因着贤妃的邀请定远侯特许萧氏出席。好在她今日打扮低调,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几次口,摆明了不会惹事。侯府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
席间,官家命众进士作诗助兴,作品极佳者有重赏。
本朝文人重词曲,轻诗赋,擅词者多,工诗者少。是以众人虽卯足了劲儿想在官家面前露露脸,佳作却是没出几篇。
唯有一首七律最为突出,诗名借用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作者以“寻花者”自喻,表面写对美人与名花的追求,实则暗示了怀抱利器、渴望被重用的抱负。
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被梁桢打了一顿,殿试发挥失常,从一甲第六名落到第三十八名的魏如安。
恰逢杏林盛事,此诗刚好应景,再加上三皇子的力荐,官家赞不绝口。
贤妃侍驾在侧,笑盈盈道:“魏生想要什么赏赐,还不赶紧向陛下讨了来。”
魏如安三拜九叩,做足了礼数,方才回道:“学生不敢讨赏,只求陛下一个人情。”
官家顿时起了兴致,不由问道:“是何人情,值得你求到朕这里?”
魏如安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叩首道:“学生求陛下赐婚!”
官家当即大笑,“这是好事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美极,美极!”
贤妃也跟着笑了笑,趁机道:“不知魏生瞧上了哪家姑娘?”
魏如安执手,郑重道:“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
作者有话要说: 呐,说一下哦,本章里提到的“市易法”化用的是王安石变法中的内容,王公主张设立的是“市易务”。
第80章 9.17
“学生对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心仪已久, 特求陛下赐婚!”
魏如安的话叫众人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和秦莞的恩怨将将过去一年, 当初的闲言碎语都还热乎着, 他这会儿要求娶秦萱,这一举动令众人疑惑不已——去年还想攀附秦大姑娘, 怎么转头就变成了对秦二姑娘心仪已久?
官家瞅了眼定远侯, 朗声笑道:“秦卿, 可是你瞧不上他出身寒微, 这才逼得他求到朕跟前?”
定远侯是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耿介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像某些巧舌如簧的文官一般轻松而又略带谄媚地回复官家的话,而不伤及侯府的体面和秦莞的名声。尤其是后者, 这是定远侯最在意的。
是以,他沉默地执起手,脸上腾起显而易见的怒容, “回陛下,这门婚事臣的确不允。”
官家疑惑, “此等年少有为的新科进士,旁人榜下捉婿尚要抢上一抢,秦卿为何这般嫌弃?”
定远侯咬了咬牙, 正要说出实情,魏如安便率先开口:“回陛下, 想必侯爷怪我轻慢了秦二姑娘,这才不肯允婚。恳请陛下容我陈情一番,好让侯爷宽心。”
官家摆摆手,示意他说。
魏如安正色道:“说句唐突的话, 学生早就心仪秦二姑娘,也曾请了官媒前去侯府提亲,不知为何却被拒了。学生因此黯然许久。后来听说秦二姑娘许了人家,学生原本死了心,只愿她安乐一生,我便足矣。没承想,前不久又听说秦二姑娘因为身子不适退了婚,学生这才重新燃起希望。之所以恳请陛下赐婚,是希望秦二姑娘嫁得体面。”
说到这里,他挺直腰身,满脸殷切,“无论二姑娘身子如何,在下愿照顾她余生,望侯爷成全!”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默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贤妃拭了拭泪,道:“魏生之情,感人肺腑,定远侯,你便允了罢!”
官家也看向定远侯。
魏如安的一番话,虽是胡说八道,但在这种情况下实际是在帮定远侯解围。但凡定远侯把家族体面放在秦莞之上,他势必会顺着这个台阶允婚。
然而,魏如安此遭着实打错了算盘。
定远侯不仅顾着秦莞的名声,连秦萱也不会轻易放弃,哪怕拼上秦家的声誉他都不会将侄女嫁给这么一个颠倒黑白、人面兽心的东西。
是以,定远侯跪于御前,耿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之所以不愿将侄女许给魏生,实在是因为此人德行不检,不堪为婿!”
官家一愣,疑惑道:“秦卿何出此言?”
“若定远侯大人不介意,此事便由下官来说罢。”宋府尹出列,朝坐上一拜,又向定远侯执了执手。
定远侯点点头。
于是,宋府尹便将去年秦耀如何代秦莞状告魏如安,魏如安如何用狂犬设计,衙门如何查明真相等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说罢,宋府尹看了眼魏如安,皱眉道:“你母新丧,且身上背着案底,按律没有资格参加科考,为何今日会站在这里?”
魏如安心头一惊。二皇子面上一慌。
官家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贤妃抢先说道:“宋大人,本宫知道你和定远侯是姻亲,怕不是商量好了不想要这个寒门亲戚吧?”
官家向来耳根子软,听到这话表情又是一变。
魏如安定了定神,故作坦荡地朝众人拱了拱手,扬声道:“今日当着诸位的面,魏某便将从前之事解释清楚。想必不少人知道我同定远侯府曾有龃龉,我也因此被太学除名。不瞒诸位,魏某实在是冤枉。去岁之事于魏某而言实属无妄之灾。
“至于下场应试,皆因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魏某金榜题名,临终前更是写下血书命令魏某前去应试,魏某为全孝道这才……请陛下责罚!”
“一派胡言!”宋府尹怒极,“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尔安敢如此颠倒黑白?”
魏如安不仅没有半点心虚,反而言辞更为恳切:“在下所言并非质疑宋大人的办案能力,您依律行事,并未有半点徇私。只叹天意弄人,在下偏偏就生了怜悯之心,喂了那几条无主之犬,那犬偏偏又赶在那日出现在谷地之中!”
“好一个魏生,当真是巧舌如簧!”定远侯气得脸色铁青,“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便给你一个准话:我秦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耻之徒!”
官家见此情景也觉得扫兴,摆手道:“做亲不是做仇。魏生,朕虽感念你一片深情,然则定远侯不允,这个人情朕也不能强送,你换一个罢!”
魏如安握了握拳,隐晦地看向贤妃。
贤妃给萧氏使了个眼色。
萧氏不声不响地从席间走出,跪于御前,“妾身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妾身愿为魏生作证,去岁三月他确实曾托媒人向小女提亲。”
贤妃在官家耳边低声道:“这位是秦家二大娘子,秦二姑娘的生身母亲。”
听说是秦萱的生母,官家明显多了几分重视,问道:“如此说来,你知道魏生对你家姑娘有情?”
“妾身知道。”
“为何当初不允婚,可是嫌他出身贫寒?此时见其高中进士,莫不是后悔了?”
萧氏面不改色地道:“妾身从未轻看过魏生出身,当初见他对小女一片深情,本是要允的,却不料我家大姑娘突然冲出来骂走了媒人,毁了婚事,还断送了魏生的功名。此等境况,即便我有心,也无颜再让他接纳小女。”
定远侯面色一沉,“萧氏,休要胡言!御前造次,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萧氏原本一派淡定,被他这么一吼就像受惊的鹌鹑似的缩起身子,面白如纸,任谁看了都不由叹声“可怜”。
她自然是装的。
她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官家见此情形,颇为不赞同地说:“秦卿,你位极人臣,忧的理应是国家大事,切不可在这等儿女琐事上多费心思。”
官家发了话,定远侯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下。
贤妃勾了勾唇,趁机说道:“本宫不解,既是二姑娘的婚事,为何却被大姑娘毁了?”
萧氏垂头不语,只是身子伏得更低。
此时殿中落座的皆是各家长辈,魏如安是因为诗作极佳才得官家召见。其余新科进士和各家小辈都在外面的水榭凉亭中饮宴。
秦莞原本也应坐在殿中,因为怕闷便悄悄地跑到凉亭中和宋丹青、赵攸宁等人凑成一桌。不然她早就冲出来掐死魏如安了。
秦莞不在,正方便魏如安放肆胡编:“魏某原本就倾心秦二姑娘,大姑娘不知何时见过魏某,竟直言倾慕魏某。魏某虽感激大姑娘垂爱,却早已心有所属,便直言拒了。谁知秦大姑娘竟仗着贵女身份强逼魏某,魏某不许,她便设计陷害……”
旁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像是一场精彩的大戏,禁不住交头接耳。
定远侯气得身子直颤,若不是宋府尹拦着,他定会忍不住当着官家的面打死魏如安。
就在这时,席间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脚将魏如安踹倒在地。踹了一脚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补上两脚,直把他从大殿这头踢到了那头。
这人正是秦莞名义上的夫君——“梁大将军”。
此时的“梁大将军”其实是黑子假扮的,梁桢本人在外面和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顺带顾着秦莞,生怕她贪杯喝醉叫人占了便宜。
今日之所以让黑子假扮大将军,就是觉得只是坐在殿中吃喝一场,没什么的难的。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黑子听到魏如安诬蔑秦莞,虽然生气,却也到不了在御前行凶的程度,只是他很清楚如果此时自己不把魏如安打一顿,那么下殿之后挨打的就会是他。
——以梁桢的脾气,宁可得罪官家,也绝不会让人如此糟蹋秦莞的名声。
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混乱。
官家不由地拔高声音:“梁卿,你这是做什么?朕还在这儿呢!”
黑子学着梁大将军的模样,双目圆瞪,粗声粗气地回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即便拼着被陛下赐死,臣也绝不能让这竖子污了我大娘子的名节!”
官家简直头疼,他怎么就忘了,秦家大姑娘不就是这位的新妇吗?婚还是他赐的!
贤妃站出来打圆场:“这大好的日子,怎么一个个急赤白脸的?此事说白了就是魏生同秦二姑娘的婚事,既然小儿女有情,萧氏也有意,陛下不如就允了罢!”
“绝无可能!”/“求陛下恩准。”定远侯和萧氏同时开口。
贤妃不冷不热地说:“定远侯,你是不是忘了,萧氏才是秦二姑娘的生母。本宫从未听说过父母尚在人世,姑娘家的婚事由大伯作主的道理!”
定远侯一噎,闭口不言。
贤妃轻嗤一声,转而看向官家,柔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萧氏便是当年救过晃儿之人。正是因为那次下水伤了身子,这些年她才单单得了一女……”
不得不说,这张感情牌打得极好,让官家原本压下的心思再次动摇起来。
不过,看着殿中的情形他没当即表态,只疲惫地摆了摆手,说:“此事回头再议。魏生,你且退下。梁卿、秦卿、萧氏,你们也回去,好好的一场杏林宴,别给朕毁喽!”
闻听此言,众人不管藏着何等心思,只等俯首称是。
***
在某些人的指使下,殿中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外面。仅仅是上菜的工夫,众进士及官眷们都听说了魏如安的那番话。
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惊天大逆转——莫非当初根本不是魏如安攀附高门,而是秦莞求爱不成设计陷害?
众人不管信与不信,都免不了议论纷纷。
秦莞所在的凉亭旁边就坐着一桌仕子。几人七嘴八舌一通说,极尽挖苦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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