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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节 吃一堑长一智

仙城法相宗,渡空山云台洞深处,青石祭坛上供奉着一尊炼煞鼎,锈迹斑斑,神物自晦。这一日,鼎腹之中忽然响起沉闷的回响,如牛啼,如蛙鸣,咕咕呱呱三两声,煞气从鼎中冉冉腾起,收拢于一处,化作一条迟滞沉寂的冥河。一声水响,田嗣中从冥河中跌将出来,踉踉跄跄,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逃脱大敌之手,冥河法相却从七阶跌至三阶,少了“冲波决荡”、“咫尺千里”、“天一重水”、“溯源回煞”四道神通,田嗣中坐不稳宗子之位,迟早会被师兄弟赶下去。云台洞中冰冷刺骨,他打了个寒颤,心神渐次平复,收起冥河,从祭坛旁拿起一根木槌,稍一迟疑,在炼煞鼎上敲了三下,退后数步跪倒在地。

片刻后,法相宗宗主泰羽上人匆匆来到云台洞中,见田嗣中如此狼狈,不觉心中一沉,道:“可是遭遇大敌,施展‘溯源回煞’之术?”

田嗣中苦笑道:“师尊法眼无差,弟子办差了事,非但害了浦师弟,还连累师门……”

泰羽上人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将一团煞气注入其中,凝神查探良久,方才叹息道:“你且细细道来,不可有半分隐瞒!”

田嗣中跪在炼煞鼎前,将此行来龙去脉一一禀告,连自己爱慕华山宗李希夷的一点私心,都毫不隐晦,和盘托出。泰羽上人皱起眉头追问了几句细节,不觉摇首道:“此女性情凉薄,非你佳偶,欲令智昏,你却是糊涂,也大意了!”

田嗣中沉默不语,心知师尊所言极是,但终是无法割舍一点思念。回想过往种种,李希夷但凡红口白牙许诺的,都一一兑现,然而此番同往幽州城,只说随机应变,便宜行事,从未答应他并肩御敌,却是他想当然了。李希夷或许不是性情中人,对他也没有另眼相看,但并非心怀恶意、不可交接之辈。

吃一堑,长一智,在泰羽上人心目中,田嗣中比蒲道人要紧得多,李希夷不合弃他而去,他能从强敌手下脱逃,也是有运数的人,法相宗发扬光大,还得落在田嗣中身上。但冥河法相一气跌至三阶,终究太过骇人听闻,宗子可入云台洞修行,乃众矢之的,难保有人心存觊觎,须得帮扶一把,免得误了大事。泰羽上人拿定了主意,从袖中摸出一只四鹤踏莲方壶,递与田嗣中,道:“这壶中有两条煞魂,虽有些残损,放入炼煞鼎中洗炼一番,可将法相提升至五阶,你且安心在云台洞中修炼,滕出岫那边若不大稳当,为师另遣人前去助阵。”

泰羽上人说罢拂袖而去,田嗣中谢过师尊护佑,一时也熄了心思,从四鹤踏莲方壶引出煞魂,投入炼煞鼎中,以师门秘传的心法催动宝鼎,洗炼煞魂,对外事不闻不问。

忽忽数月过去,田嗣中/功行圆满,将冥河法相提升至五阶,练回“冲波决荡”和“咫尺天涯”两道神通,出得云台洞,欲去往外域寻求机缘。泰羽上人告诫了几句,将四鹤踏莲方壶赠予徒弟,此壶乃他千年时从一古墓中得来的宝物,擒拿煞魂颇有妙用,田嗣中正好派得上用场。

田嗣中辞别师尊,踌躇片刻,没有去华山宗寻李希夷,径直来到仙武殿,从传送阵去往外域九折谷。他先去拜见崇云宗宗主滕出岫,又回到法相宗驻地,寻来几个师弟,问了近时战况,得知修炼血气秘术的大妖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棘手,人族落在下风,死伤甚重,往往连尸骨都抢不回来,被对方生吞活剥。

田嗣中隐隐觉得不安,但妖物血气越旺盛,孕育煞魂的可能性就越大,对法相宗来说反是好事,他迫切需要将冥河法相提升至七阶,练回“溯源回煞”的神通,人妖斗战惨烈之极,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多一宗保命的手段至关要紧。

人族修士的防线渐渐退后,最近处距离九折谷只有千里之遥,田嗣中谨慎地避开金刚门十妖将,往西南而去,一路寻觅大妖的行踪,窥准了猎物再下手,宁错过,不冒险。这一趟出猎,来回百余日,前后斩杀了数头大妖,只得了一些煞气,煞魂却一无所获。

田嗣中回转九折谷,将大妖的尸骸交与侯祎侯师弟处置,换些丹药灵珠回来。法相宗功法独树一帜,对丹药灵珠的需求不大,也没什么人会把心思放在炼丹炼器上,换来的丹药灵珠,与凡间市集流通的银钱相仿,多半与其他修道士做交易。用于交易的丹药有混元丹、种玉丹、先天丹三种,灵珠有乾金珠、青巽珠、漓水珠、丙灵珠、坤土珠五种,丹药培元固本,灵珠壮大灵气,留在手中也不吃亏,赠予小辈也拿得出手。

宗子吩咐的事,做师弟的自然不敢怠慢,无移时工夫,侯祎便将一袋丹药灵珠交给田嗣中。田嗣中见大差不离,随手将一瓶混元丹抛到他手中,权当跑腿所得,侯祎欢天喜地去了,暗自庆幸在师兄跟前混了个面熟,以后有机会的话可讨教一二。

田嗣中回到居所,掩上门户,从囊中取出“壶中戏”,倾转母锡壶,倒出一道蜃气,幻化为三尺许高的女乐,他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杀戮的暴戾渐渐退去,心境重归于平和。只是没有蒲师弟那酒葫芦助兴,终究是少了些什么,田嗣中对他心存愧疚,然而人死如灯灭,纵然愧疚,也无济于事。

这一刻,田嗣中感到无比落寞。

烈酒一杯杯淌过喉咙,淌入腹中,他没有刻意消解醉意,任凭酒劲上涌,迷迷糊糊待要睡去,忽听得门外响起脚步声,眼神顿时清醒,微一鼓荡煞气,酒意荡然无存。侯师弟轻轻敲门,通禀道:“师兄,华山宗李师姐来访,要见你一面。”

“哪位李师姐?李希夷吗?”

“是。”

田嗣中微一沉吟,收起“壶中戏”,拉开木门,见侯祎按捺不住激动,显然将李希夷登门拜访当成是长面子的大事。远远望去,只见李希夷俏生生立于山崖下,面容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田嗣中朝她微一颔首,上前与她一会,看她有何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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