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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刑部衙门的门口立着一块牌子,无召不得擅入。孟长安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带着德喜和秦绵直接走进去,值守的人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衙门的西北角是一处监狱,关押的都是犯案的朝廷官员,狱卒二话不说直接放行。秦绵跟在孟长安身后,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权倾朝野。

大牢里是一间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房间,里面潮湿阴暗,环境恶劣。这些犯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官员,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一股陈腐刺鼻的气味刺激着秦绵的神经,她有些担忧父亲的情况。行至掌灯的明亮处,有人认出孟长安,开始破口大骂:“阉狗,你不得好死。”

“奸宦误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人扑到铁门上大骂。

“奸臣当道,苍天无眼啊。”还有捶墙痛哭的。

孟长安的背影依然挺直,脚步未乱,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

这条长路终于走到尽头,那些骂声渐渐远去,角落里的一间牢房看起来比先前那些要干净许多,一张简单的床铺上铺着很多干草,一个发髻微散的男子背对他们坐着。

秦绵的眼泪汹涌而出,难掩哽咽叫了一声:“父亲。”

那人惊讶地回过头,看见秦绵表情激动:“绵儿。”

秦绵跑过去,狱卒遵照孟长安的命令打开牢门,孟长安默不作声地走了。

秦绵握住秦翰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心疼道:“父亲瘦了。”

秦翰摇摇头,问道:“家里还好吗?”他知道他一出事必然会连累妻儿,心中一直难安。

秦绵点头:“父亲放心,一切都好。”秦绵只挑好的说,其余的便一笔带过。

秦翰看着她,欲言又止:“梁世子待你好吗?”

秦绵含泪冷笑:“父亲还如此天真,他娶我不就是为了陷害您吗?”

秦翰痛悔难当,道:“我以为他对你会有几分真心,谁知道竟都是装出来的,你当初那么喜欢他,我纵使有疑虑还是答应了。”

是啊,秦绵知道,她没资格说父亲天真,因为最天真的人从来都是她。

“咱们不说这些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若是不成,我就陪您一道去北地。”

秦翰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傻丫头,为父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值得你如此,你只需好好活着,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妹,为父就安心了。”

“侯府你若是待不下去就让那梁明泽写封休书,你回家和你母亲作伴。”

秦绵笑了笑:“父亲,我已经与梁明泽和离了。”

秦翰一喜:“当真?我儿总算脱离苦海,我就算明日就死也知足了。”

秦绵不甘地问:“父亲的事,就真的毫无转机吗?”

秦翰低叹一声:“不可能的,是皇上不想让我更进一步,成为太子的助力。”

秦绵不解:“您一向谨慎,为何一定要帮太子呢?”

秦翰摇头:“绵儿,你不懂,太子若是能继承大统,会是一位明君。如今宦官当道,东厂的存在总有一天会毁了大夏朝的根基。”

秦绵心中一颤往牢房外看了看,不知道孟长安是否走远。

秦翰问她:“绵儿,你与孟督主是怎么回事?”

秦绵:“我把您藏起那扇屏风送给孟督主了,他对我们一家多有恩惠,今日也是他带我进来的。”

秦翰了然,他最近的待遇好了不少,应该是孟长安做了什么。只是为了一扇屏风就如此出力,秦翰并不相信。

秦绵一定隐瞒了一些事,但他知道以长女的脾性,他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

“绵儿,今日过后你就别再管为父了,以孟长安的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忙,你以后离他远一些吧。”

秦绵:“可我看孟督主不像您说的这样,他待我极好,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秦翰表情怪异:“你说他待你极好?”

见秦绵点头,秦翰脸色颓然:“那他必有所图。”他忘不了十二年前那个眼神阴冷狰狞的少年,短短几年就成了昭昌帝的心腹,一掌管东厂就将从前的罪过他的人手段很辣地除掉。

一步步谋划,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人野心极大,根本掌控不了。昭昌帝的权力一点一点被他架空,万一有一日他不甘心为人臣……

秦翰不敢再往下想,能让那人费心费力,定是秦家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也许是人。

秦翰的目光落在秦绵那张精致姣好的脸上,语气凝重道:“你答应为父,别再招惹他……”

“秦绵,该走了。”孟长安低沉冷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秦翰的未竟之言。

秦绵还在发愣,孟长安已经走过来将她一把扯起来,她只能跟着他跌跌撞撞走出牢房。

“孟督主,求你……”秦翰挣扎着站起,声音发颤。

孟长安知道他想求什么,但,晚了。

“秦翰,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你这条命,本督保了。”

孟长安拉着秦绵大步往外走,秦翰最终叹息一声,没能把话说出口。

孟长安这样的人,一旦招惹,恐怕就要被他连皮带骨地吞了,一辈子都跑不掉。

第32章

秦绵几乎是被孟长安一路拖出去的,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 她的手腕被他攥得死紧, 铁钳一样挣脱不得。出去的时候他们走了另一边, 没有对孟长安骂声不止的犯人, 只有一片令人发慌的寂静, 一条黑暗阴冷的走道, 只能听见秦绵纷乱的脚步声, 而孟长安即便走的很快,他的脚步也是从容的。

“啊……”秦绵痛呼一声, 脚踝处的骨头发出一声轻响, 孟长安听到声音脚下一顿, 像从一场长久的噩梦中惊醒,脸色有一瞬的茫然, 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地回过头,声音低哑地问:“怎么了?”

秦绵轻轻吐息, 回答道:“好像脚扭了。”

孟长安蹲下去碰她的脚, 秦绵痛得抽了口凉气。她脚边有一块因为年久失修翘起的砖块, 刚才孟长安拉着她走的太快, 监牢里又很黑, 所以一不小心就踩上去了。

秦绵怕疼, 一双秀眉紧紧皱起,她将脸别过一旁, 不想让孟长安看见。一只骨相完好的修长大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转过头, 孟长安眉毛微蹙,俊脸黑沉。

“你心里在怪本督,是不是?”

秦绵默然,她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转过脸,不想被他发现她疼的面部扭曲的样子……

“督主,我疼……”她声音可怜兮兮的,尾音上翘,像一句甜腻腻的撒娇。

孟长安忽觉耳根发烫,别过脸,背对秦绵蹲下,道:“上来。”

秦绵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蹲在她面前的是东厂督主,那个朝野上下都畏惧的大奸宦?

“磨蹭什么,莫非你想待在这?”他口气凶恶,但蹲着的身体始终未动。

秦绵恍惚的趴在他背上,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孟长安猛然起身,她一慌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长安嘴角微勾,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

他背着她走得极稳,没几步就出了监牢的大门,门口的狱卒恭敬地向他行礼,即使看见他背着一个女子眼神惊讶,也不敢表露出来立刻把头低下。

德喜候在外面看见孟长安背着秦绵出来,有眼色地没上前打扰,而是隔着老远跟在二人身后。

“督主,你今日不开心吗?”秦绵趴在他背后轻声问道。

孟长安闻言顿了顿,他还以为她一张嘴肯定又是向他道谢,却不妨被她关心了自己的心情。

“你为何这么问?本督看起来与往日差别很大吗?”孟长安反问。

秦绵笑了笑:“那倒不是,你每天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笑着的时候,发怒的时候,唯独今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很不开心。”

孟长安:“你倒是敢说,现在不怕本督了?”

秦绵微愣,半响后才小声回答:“不怕的。”

孟长安微哂,她怕不怕他都没什么要紧,总归是拿她没法子的。

孟长安将她往上颠了两下继续走,秦绵犹豫着开口:“刚才那些人都在骂你,你听了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孟长安轻哼:“这天下间,骂本督的人还少吗?本督既然敢走这条路,就不怕受人唾骂。”

哪条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秦绵到底没敢问出口。

“就算本督将来真如他们所言下场凄凉不得好死,那也无妨,至少如今本督手握大权,他们只能选择忍耐,苟活于世,或是不忍……”

孟长安声音转冷,任谁都知道,他刻意隐去的下一句会是什么。刚才在监牢里看见的那些人也许过不了几日就再也骂不出口了,所以他才不在意。

一群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孟长安微微偏头问她:“倘有一日,本督真的万劫不复,你可会难过?”

秦绵的沉默让孟长安的心也在跟着下沉,他嗤笑一声往前走,背上的女子忽然在他耳旁道:“会的。”

“为了还恩?”

秦绵摇头:“不,督主是对我有恩,但与督主相识这么久,我知道你并不像世人想的那样坏,我也把督主当做真心相待的朋友。”

孟长安轻笑:“朋友?本督从不与任何人做朋友。”

他眼里向来只有两种人,能拉拢收买的自己人和与他作对的敌人。

秦绵哦了一声,问道:“那以后呢?”

她话音方落,天际划过一抹亮光,烟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

她听不见孟长安的回答,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但本督确定,你做不成本督的朋友。”

从监牢走到刑部衙门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孟长安背着她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将她送上马车,孟长安对车夫吩咐一句:“先回厂督府。”

“你的脚伤先处理一下,本督再送你回去。”秦绵听话地点点头,心虚的想:幸亏她对曹氏说了要在屋里刺绣,不陪他们守岁,不然曹氏若找过来,岂不是露馅了?

孟长安似乎又变回了平日里的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嚣张跋扈,狠辣无情。秦绵后知后觉,她刚才窥见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孟长安,他向她袒露了他的野心……

从在她面前杀人开始,再到刻意放松守卫让她进刑房看到他对犯人施以酷刑。他上了瘾一般致力于向她展露残忍的那面,前两次或许是巧合,但今日,他把野心完全呈现给她。

试探,不放心,他想给她什么?

秦绵心里一惊,以她的通透敏感,应该早就发觉才对,但孟长安的身份让她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父亲说的对,他的确有所图,她不该招惹他。

“到了,你在想什么?”

孟长安伸手去扶她,秦绵身子往后一缩,道:“不敢劳烦督主,德喜公公,麻烦你了。”

德喜一脸莫名地看秦绵搭着他的胳膊下车,再一回头,果然见孟长安脸色微沉,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有苦说不出,也不敢甩开秦绵的手,只能直挺挺地站着。秦绵刚才跳下车时,差点又崴了脚,脚踝处有一丝丝的抽疼。

孟长安下车后见她搭着德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着,视线每逢对上他就闪躲过去,像一只因为害怕而缩回爪子的小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