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焱的视线从她白皙稚嫩的小脸上滑到她正搓着的小手指上,勾勾唇,又招手唤了她一遍,“过来。”
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坐那。
小雪姝咬咬下唇,盯着他踌躇了片刻后听话地坐过去。
月焱侧首看她,“方才不挺能说的,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雪姝拉了拉裙摆,避免自己的跟他的碰到一起,目光纯澈地朝他看去,“你不是不喜欢吗?”
声音又软又小,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试探。
就这模样,谁会跟神宫至高神净神联系到一起。
月焱笑了,眼下那抹朱砂变得艳红,眉眼光华尽显,一旁的花瞬间逊色不少。
“这么小就知道察觉观色,不简单啊?”
以往听人说起这历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净神时,他也不是没想象过她的模样。
知道她是女的,下意识便觉得她也跟神宫其他女人一样,生得一副慈悲温婉样,却总拿鼻孔看人。
反正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却知看他脸色的奶娃娃。
雪姝看着他,再次伸出手指头强调,“我不小了,过了年便九岁了。”
月焱轻嗤,挑眉轻蔑地瞥她,“那你可知我多少岁了?”
“嗯……”
雪姝很老成地摸着下巴,月焱估计她是在学玉颜老头。
沉吟片刻后,小女娃歪着头说:“我猜你十七八。”
月焱笑,眼中渐渐有了温度,照着净神大人的小脑袋瓜上去就薅了一手,“小样儿,挺厉害的啊。”
他唇角微勾,眉眼中少了那似冰窖的寒冷,如暖阳当头,暖了一池碧波。
雪姝看得失神,嘴角情不自禁跟着勾起,小手不自知地伸过去攥住了他的袖边,“我猜对了?”
月焱未察觉她的小动作,噙笑颔首,却又转着他那琉璃似的瞳说:“大致是对了,但具体不对。”
雪姝攥紧那块儿衣料,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他便像看懂了她的意思一样,冲她绝美一笑,说:“我十九了,比你长十一,你说谁大谁小?”
“十一……”雪姝翕翕唇,重复他的话,像在心里琢磨这十一岁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月焱这会儿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避开,反而捉住了袖子上的那只小手,话题转得飞快,“你怎么生得这么白?”
墨黑的衣服与她白嫩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与他的肤色对比鲜明。
少年的手像烤炉一样,暖暖的,又大又热。
雪姝眨眨眼,抬头看了他的脸一眼,回道:“你也很白啊。”
月焱稍弯了腰,凑近了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看了个遍,唠家常似的回道:“没你白,你看。”
说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小丫头的并排。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看似细腻,实则仔细看了便能看出上面有些细小的疤痕,手背上血管根根分明,好似轻轻一扎就能喷出血来。
雪姝果真很听话地看看他的,再看看自己的,抿着小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抬起自己的便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干……”
“什么”二字未出口,手背上便漫开丝丝暖意。
同之前给他疗伤一样,浅绿色的光从她小小的掌心漫出来,在他的手背上晕开。
“好了。”
小会儿后,小女娃将手移开,双眼如两抹弯月。
月焱低头看去,就发现自己手上的那些细小疤痕不见了。
寻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对此抱以感激之情,毕竟那影响美观的伤痕都被治好了。
月焱却不。
他看着自己这白皙细腻的手,看掌心别扭,看手背也别扭,“你做什么把那些疤给我弄没了?”
“哈?”雪姝怔住。
他没好气地甩手,垮了肩,说:“你懂男人么?伤疤才是男人的证明,是野性的证明,你看看现在,这像什么?这不就是女人的手么?”
看他眼神,别提有多嫌弃,甚至就此起身,随手捡起边上的小树枝,掰断了就往手上扎。
细白的肉皮被粗粝的树枝头戳皮,连着皮下小指甲般大小的生肉也让他挑了起来,都扎到那青色的血管了。
鲜红的血如泉水涌出,顺着他手背皮肤上的纹路流下来,被他嫌弃地甩到了土里。
于是,刚才因雪姝眼泪而长起来的风信子就这么在他血液的浸透下焉儿了。
雪姝被吓到了。
她不是没见过浑身浴血的伤者,相反她见过很多。
她的族人以及奉命镇守四方的神兽们,会经常因为在下界与魔族及邪灵一族的斗争中负伤或被侵蚀。
灵神族族人并不多,故多数受伤的族人们也会来此经她的能力治疗。
受了侵蚀的族人们和神兽们则会被送到她这净明殿经她净化。
她出生便记事,虽婴幼儿时期并无言语及行动能力,却也以泪之花治了不少人。
至今经她净化和新生的人不说上千也有数百,却是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儿的,自己伤自己。
雪姝不懂,只瞧着那鲜红的血如注般从他伤口处往外冒,她便忍不住鼻间酸涩。
“为什么?”她抬头,眼圈儿微红,“我治好了你,你不高兴吗?”
月焱蹙眉,不解她怎么又哭了,说:“我是男人,男人手上有疤算什么?”
雪姝:“可是……”
“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么?”月焱指指他腰腹处。
雪姝看过去,那不就是她今天才给他治好的地方么?
月焱甩掉手背上的血,放嘴边随便添了两口,然后说:“这是让梼杌伤的,梼杌,凶兽,知道吧?”
雪姝点头,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知道,那玩意儿我们碰不得的。”
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梼杌是恶人的化身,以人死后怨气为食,是以灵神族及神兽皆避之不及。
月焱看出她眼中的惊惧,嗤笑道:“你既在灵镜中看过我,便知我同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怕它,我可不怕它,此次受伤是我失策,下回,我定打得它叫爷爷。”
雪姝被他最后的说法逗笑了,但随即在朝他腰腹处看了一眼后问:“你做什么去招惹他?你不过十九,人家都几千岁了,你如何打得过他?”
月焱不以为然,翻了个白眼。
“几千岁又如何?老头一个,你以为我是你们么?胆小怕事。”
看来,他是真不喜欢他们……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多少有些失落,想了想,没有再就着梼杌的事继续说。
但见他手上还在流血,到底是不忍心,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伸长了去够他的手。
“喂,我可不要……”
不要什么,月焱未能说完。
因为小女娃这次没有用她那能让伤患处新生的能力,而是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的伤处舔了舔。
“你……”
月焱愣住,沾了她唾液的地方像小虫子爬过,痒痒的,却没有小虫子带给他的恶心感。
鲜艳的颜色染红了小女娃的唇,像抹了唇脂,艳丽夺目,却与她这张纯真无邪的脸如此不符。
月焱瞧着那抹红,心里像被针扎穿了一个小孔,酸涩之意从那小孔中潺潺而出。
他不喜她这样,抬起手粗鲁地抹去沾在她嘴上的血,眸光有些冷,“多此一举。”
雪姝眼圈红红,从未被讨厌过的她光今日便几番尝到了被人厌恶的感觉。
她有些挫败,放了他的手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抱着小膝盖,闷闷地说:“对不起……”
月焱盯着被她碰过的手背有些出神,并未将她的道歉听进耳里。
十九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关心。
虽然是个小女娃。
梧桐树下忽然就安静了,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于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水中波光粼粼,偶有金色鲤鱼越出水面,溅起一阵水花,水光星星点点地映在一大一小漂亮的脸上。
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风将少年天籁般的声音带进了小雪姝耳中。
“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