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胤放下笔,用绒毯将他裹了裹,问:“做噩梦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小崽子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楚胤:“……”
“先生……”夙嘉未从方才的梦里走出来,伸出爪子紧抱着眼前的人。
浓浓的哭腔似有道不尽的委屈。
楚胤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打小就是个爱哭鬼,只不过像这样睡着睡着起来就哭的还是头一遭。
臭小子,这时候知道喊他先生了,平日里也不知谁对着自己的老师总一口一个大名。
“怎么了?”楚胤“不计前嫌”,耐着性子轻捏着他的后颈以作安抚。
夙嘉抽泣,利爪都快陷进楚胤脖子上的皮肉里了,但他却没有松开,反而抓得越来越紧。
“我……我梦见你不要我了,你……你成亲后就不要我了……”
说完,又委屈上了,一滴泪落到楚胤脖子上,他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楚胤:“……”
当是多大的事,看他这样儿,至少不得来个生死离别啊,结果就这?
楚胤捏着夙嘉的后颈将人给拽了开来,哭笑不得。
“至于么?成亲后各有各的家,我自然不能再像这样来你这。”
“我就知道……”
夙嘉啜泣,透亮的泪珠自他那漂亮的眼眶里滚下来,打湿了其眼下的一片软毛。
楚胤拿了方巾给他擦,淡淡地勾着唇。
“都多大了,还跟孩时一样,别忘了将来你也是要成家的,再这般黏人,可怎生了得。”
也是这小子非常人,否则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化成人形时两个大男人如此搂抱的画面。
嘶……
他的鸡皮疙瘩。
“谁说我要成家的……”
夙嘉用爪子勾起楚胤的袖子来擦眼角。
“你们都是叛徒,骗子,明明以前三人说好都不娶妻生子的,结果你们都……”
都背叛了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弟情爷孙情,剩他孤家寡人默守着当年的誓言。
楚胤忍不住笑出了声,“王爷且不说,我这不还八字没一撇的事么?如何就成叛徒了?”
年少不知事时随口说的一句话,亏得这小子还记得。
他要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跟夙珝方十四岁。
因皇上要给夙珝赐女人醒事一事那小子直接将皇上赐的那女人提溜到了殿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皇上整日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将整个明政殿搅得鸡飞狗跳。
事后,他二人说起这事时便提了一句。
说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结果被才六岁的夙嘉听了去,也来搀和了一脚。
这才有了“誓言”一说。
“你就是叛徒!”
夙嘉哼哼,为梦里的楚胤给气上了。
“成亲便罢了,我来找你你都不理会,说什么要陪你女人,什么嘛,没听过‘兄弟如手足’么?你连手足都可以轻易不要,还如何为人师表?”
瞧这说的,跟真的似的。
楚胤笑着摇头,在他的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一指,“谁跟你是手足兄弟了?没大没小。”
夙嘉吃痛,泪盈盈地恨他,用两只前爪捂着脑门儿,带着鼻音说:“你才没大没小,有你这种日日来学生这过夜的先生吗?”
楚胤拨开他的爪子,给他揉被他弹过的地方,笑得有些凉,“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我这是为了谁?”
夙嘉经过这几天的反省也知道几日前的事是他过于草率了。
所以这会儿听楚胤这么说,他不禁有些愧疚,说起话来也没了方才的底气。
“我知道了,”他低下小脑袋盯着楚胤腰间的玉佩说,“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楚胤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而不语。
他知道,小崽子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事但凡是与夙珝有关的,他都会去做,甚至奋不顾身。
所以这样的话,听听就罢了。
想着,便听得怀中小崽子轻轻的一声叹息,紧接着他的玉佩就被他用爪子勾了起来。
“可惜那个荷包了,里头还有我二两银子,都能买好些糖吃了。”
楚胤扶额,“敢情你是在惦记你那二两银子。”
夙嘉抬首,用他那幽蓝色的美目盯着他,“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他不舍的,哪是那二两银子,是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师生情啊!
“我知道,”楚胤敛了敛唇角,又在他头上不算温柔地揉了揉后从怀中掏出一物,继而掰开夙嘉的小爪子将那东西放了上去。
“!”
夙嘉一惊,看着那个比他爪子大了一圈的崭新荷包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楚胤,你……”
楚胤微笑,“知道你重情重义,只好几年都不曾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了,许是没有当年来得好,你别嫌弃就行。”
小巧玲珑的靛蓝色荷包,外绣一朵精致的白色梨花,其间花蕊点点,一只迷你小蝴蝶似寻到了这花香自不远处飞来,栩栩如生。
夙嘉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包来看,就见里头装着一小撮用红绳绑着的黑发,还泛着柔亮的光。
“谁让你又剪头发的?”夙嘉勾着那撮头发,没好气地瞪着楚胤。
楚胤将头发装进小荷包里,又拿出二两整的银子放了进去,“现在好了,护身符和银子都有了,不妨碍你买糖吃。”
夙嘉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谁跟你说糖的事了?你……”
“好了,”楚胤挼了他一把说,“也就这一次了,下回再弄丢可就没有了。”
说起弄丢,夙嘉顿时没了立场,两只半圆的小耳朵一耷拉,有些焉儿,“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大意,也就不会护身符了。
若非没了护身符,即便他去了那林子,也不会遭那样儿的罪。
楚胤瞧着他耷拉的小脑袋没接话,只笑了笑说:“睡吧。”
夙嘉宝贝似的抱着小荷包,抬起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不睡吗?”
楚胤用小毯子给他裹了裹,重新拿起笔,眼睛已经黏到书上了,“一会儿就好,你先睡。”
夙嘉抿抿嘴,没再应声,抱着小荷包听话地将小脑袋靠在了他身上。
小会儿后,昏昏欲睡。
“呵,原来如此……”
京城郊外,一座清净农家小院中,油灯燃尽,屋里半空中那抹圆镜照亮屋中的一角。
圆镜中,赫然便是小崽子靠在温和俊逸的男人怀里沉沉睡去的画面。
方从宫中回来不久的空燃饶有兴味地坐于简陋书案之后,干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下巴上摸着,狭长眼里闪着兴奋又邪恶的笑。
“师父,”虚渺端了洗脸水进来,圆镜中的光照得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锃亮锃亮的。
空燃闻言瞥过去,“上回让你去取这端王世子的贴身之物时,可曾见过此人?”
虚渺放下脸盆过来,朝镜中看了一眼,很肯定地点头,“这不就是跟那世子爷走在一块的人么?”
空燃嗤笑,随手从书案上捻起他至今还放着的那撮头发。
“这头发,原是这温和先生的,你我只当它不过是把普通头发,看样子,不简单啊。”
虚渺:“怎么?可是这发中暗藏玄机?”
空燃把玩着那撮发,笑着沉默了片刻,“不若如此,这玉面世子爷哪能如此宝贝,此人哪需得又给他一个。”
他就说,纵使这夙嘉性子跳脱行事没个定数,也不该平白无故将这一撮头发当贴身物放着。
看来,除了那个他目前还未查清底细的六公主外,这个叫楚胤的,势必也得彻查一番了。
不过,对他而言,最终查得清查不清也并非就得要个答案。
便跟那底细不清的六公主一样,凡是会影响到他计划的人,除掉便是了。
这个楚胤,自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