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却不曾停歇，直到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队伍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殿下，过了这片山林，前面就是洛阳城了。我们今晚在此扎营，明日一早赶路，下午应该就能到了。”

“很好，先安排扎营吧，诸位都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暮云深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了下去，很快，将士们分工合作，扎营的，捡柴烧火的，做饭的，气氛难得的热闹起来。

谢歆玥也下了马车，和她一起的，是宫里拨下来的医女，一共有二十人。兴文帝对这次的瘟疫十分看重，亲自点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五名太医，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治疗瘟疫需要的药材，装了几大车。

前途凶险，众人脸上都不可能有什么高兴的神色，谢歆玥是未来的晋王妃，这些医女也不敢冒犯她。虽是如此，谢歆玥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人联络感情套交情。

暮云深安排好了众人，便立刻朝着谢歆玥的方向走了过来，最近这几天，他每天都是如此行事。一路上对谢歆玥呵护备至，就怕她舟车劳顿会不舒服。

“怎么样，身体可有不适？”连续赶了几天路，谢歆玥颠簸的有些晕车，却让他担心不已。

“没事，我自己制了晕车药，用了之后已经好多了。晚上夜露重，马上就要到洛阳了，可不能得了风寒之类的毛病。我这里带了一些拨霞供的调料，一会儿煮火锅给大家吃吧！”

这一路来行色匆匆，虽然有厨子跟着，却不可能吃的多好，基本上都是馒头包子和干粮，熬点粥填饱肚子。如今终于要到了，总算是让人松了口气。

谢歆玥的话一落，跟在暮云深身后的几个侍卫都是眼前一亮。虽说是四月份的天气不算太冷，却也算不上热，尤其是今年春雨绵绵，到了南方更是一身的湿气。一想到那吃到肚子里面热热辣辣，美味难挡的火锅，他们就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暮云深让侍卫将调料拿到了后厨，这才带着谢歆玥稍微远离了众人，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心疼。本来他是打算走走歇歇的，玥儿却怎么也不同意。

“哎呀，别皱着眉头嘛！我身体好着呢，你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跟着金燕她们一起练武，倒是那些随行的医女颇有些受不住。”谢歆玥伸出手，抵着他的两颊往上，让他露出了一个怪怪的笑容。

“你啊，这次的瘟疫，没有把握也不要勉强。我只要你好好的，不管任何事情，都要以你自己为重，知道吗？”

“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的，等到了洛阳，再看情况吧。”谢歆玥点了点头，瘟疫也分很多种，根据之前传来的情报，她心里也大概有谱。

先是水灾造成直接伤亡，使得尸体以及伤口成为病菌生长繁殖的理想场所，使得菌源产生。其次是灾害造成的人群对病菌的抵抗力下降，比如这次水灾引发的饥荒，饮用水匮乏等，使受灾人群抵抗力下降，容易感染病菌，造成瘟疫或传染病的大面积爆发。

若只是这样的话，情况还不至于太严重，只需要加强预防瘟疫的手段，隔离病群再对症下药，减少伤亡就行了。她就怕时间拖久了会因为蚊虫携带病毒叮咬而发展成为疟疾，亦或者别的更加严重的传染病。

所以，这一路上哪怕再艰苦，她也咬牙撑了过去。谢歆玥很清楚，真正难熬的，是在进入了灾区以后。她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享福，一开始就要做足了心理准备。

“晋王殿下对未来的晋王妃可真好，听说晋王就是担心晋王妃的安危，才会特意跟陛下请旨去洛阳的。”

“是啊，未来的晋王妃可真是幸运，她原本的身份还不如我们呢，却有这样的福气，真让人羡慕！”

看着不远处那朦胧的两个身影，医女们议论纷纷，她们的父亲都是正五品的官员出身，本以为进宫当了女官能够改变命运，却被安排到了这次的救灾行动之中，心中的彷徨悲伤可想而知。

“再有福气又如何，到了洛阳之后，面对瘟疫，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让气氛一滞。是啊，王爷王妃，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到那瘟疫之地去。若是有个意外，再多的福气也没命去享。

休息了一晚上之后，队伍再次赶路，总算是在日落之前到达了洛阳城。南方多富庶，洛阳更是南方的中心城市，繁华程度堪比京城。然而，这个往日里热闹喧嚣的城市，却几乎变成了一番死寂。

城门紧闭，两边站着一身戎装的侍卫，手持大刀戒备森严，城里的人严禁外出，而想要进去，必须有官府特发的通行令。暮云深带着一行人上前，掏出了自己的令牌。

“是晋王殿下！天家派来的救援到了！”

守城的侍卫满脸的喜色，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城门，早就有人快马加鞭地去了洛阳府，向府尹大人禀告这个大好消息。洛阳府尹楚博文，乃是楚家这一代官职最高的，也是楚皇后嫡亲的哥哥，暮云深的亲舅舅。一听说晋王带着救援的人马到了，楚博文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

“快，本官也亲自去迎接晋王殿下！”

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瘟疫却是越演越烈，楚博文这个府尹，已经好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如今洛阳城最缺少的便是药物和大夫，晋王的到来，无异于一场及时雨。

洛阳城中，大街小巷除了巡逻的侍卫，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出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生怕一旦和外面的人接触之后，便会感染上瘟疫。昔日繁华的街道，竟然变得如此萧条，让人叹息。城里面都情况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遭受了重灾的普通百姓，又该是什么样子。

“殿下，如今这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感染了。下官安排了侍卫挨家挨户的查看，凡是有瘟疫症状的人都要立刻交出来。如今药材遭到哄抢，几乎是千金难买，好在宫里的及时补给，否则的话，下官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楚博文面对暮云深的时候，丝毫没有以他舅舅的身份拿乔，将最近一些重大的事情条理分明地说了出来。谢歆玥在后面紧紧地听着，一边暗自点了点头，洛阳城的局面虽然萧条却并不乱，可想而知这个楚大人是下了大力气的。

“感染了瘟疫的五皇子，如今已经被单独安置在洛阳郊外的一处别院，虽然请了洛阳最有名望的大夫守着，情况却始终不见好转。殿下，今天的时间太晚了，你们昼夜赶路也甚至辛苦，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也好。”

有了足够的精力才好办事，他们来了之后，也不急在这一晚上。楚博文安排好了众人就寝的地方，准备了丰盛的晚宴，算是为晋王接风洗尘。

“五皇子的情况不能不顾，城里虽然感染的人比较少，却还是有的。再加上大多数的大夫已经被调派到了疫区，依我看，留下小部分的人手在城里，其他的都安排去疫区吧！”

谢歆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刚刚从楚大人那里，她清楚地知道了感染瘟疫人群的症状，只是不知道疫区那边的具体情况如何。因为瘟疫的外在表现，差不多是头痛脑热，类似于风寒的症状，因此大多数人都直接用的是风寒的药方。

药不对症，吃再多也是无用，谢歆玥叹了口气，据她的打听和观察，这里的人连如何预防瘟疫都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后，暮云深便和楚大人一起商量事宜，谢歆玥让金燕和喜鹊准备了笔墨纸砚，将自己记忆中的预防之法一一写了下来。

“姑娘，不好了！医女们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谢歆玥皱起眉头，她这次是奉旨治疗瘟疫，又加上身份特殊，兴文帝特意交代下来，这次随行的医女，都是在她的管辖之中。因此，医女们若是有什么事情，都是她直接来安排。

客房里面，两个医女厮打在一起，看着对方的眼神满是仇恨。问清楚了之后，谢歆玥这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之前提议，留下一小部分人在城里，照顾五皇子和城中感染的病人。这二十人中，只有五个名额可以留下。

医女们都不是蠢的，谁都知道留在城里的安全性最高，若是去了疫区，一不小心便会送命。五个名额，自然遭到了剧烈的争抢。为了以示公平，便用抽签来决定，而这两个医女，便是抽签的时候发生了争执，最后更是为了仅剩的名额厮打了起来。

“两位姐姐，你们不要吵了，我们是来救死扶伤的医女，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样吧，我自己的名额不要了，赵姐姐，我的名额给你，你们不要再争了好不好？”

谢歆玥到了的时候，众人都在围观，只有一个医女主动上前劝架，将自己的名额让了出去。这番情景，更是让她心里生出了一股闷气。

“都跟我住手！你们这样成何体统？想让所有人都来取笑你们这些来自宫中的医女是如何贪生怕死的吗？看样子，我应该要收回之前的决定才行！”

谢歆玥颇有些头疼，这些医女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如今更是为了几个名额起了内斗，带着这样一群人，她很怀疑她们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助力，甚至可能变成绊脚石。

哪怕是不服气谢歆玥，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众医女终于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忐忑。她们担心最后谢歆玥会收回之前的决定，让所有人都一起去疫区。只有那没有选中的，心里才会无所谓。

“谢女官，都是我们的错，还请您息怒！姐妹们初来乍到，难免有些害怕，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啊谢女官，我们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这次吧！”

“……”

看着众人心惊胆战的模样，谢歆玥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人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她们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选择成为了女官也是希望能够有个好前途，谁也不想就这样死在了疫区。就连她自己，也不完全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算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你们难道不想抗争一下吗？是，感染了瘟疫很有可能会死，可是，人都会难免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以女子之身，救活了无数的百姓，哪怕是死了，你们也能在史书上流芳百世，让后人瞻仰！

更何况，谁说你们就一定会死了？只要小心谨慎，不见得就会感染上瘟疫，再说了，感染上瘟疫的人，难道没有活下来的吗？只要抱着活下去的信心，你们也有可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方法，平平安安地离开！到那个时候，你们就是拯救了天下苍生的英雄！陛下会给你们最丰厚的奖励！瘟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就这样轻易地认了命放弃！”

谢歆玥凝视着眼前的一群少女，掷地有声地开口道：“这次去疫区，我会亲自到最前线的地方为病人们看病，并且亲力亲为决不假手他人。你们都知道，我还有几个月就会嫁给晋王殿下了，若是我有什么意外，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可是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找到治好瘟疫的方法，带着无上的荣耀回去！你们呢，有没有勇气，让世人看看你们的本事？”

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话来激励她们，一时间，众医女竟是被她的话刺激得热血沸腾，踌躇满志。她们能够失去的，又怎么比得上未来的晋王妃呢？连她都这样充满了信心，她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死了，她们的父母家人会得到丰厚的补偿，她们的名字将会被世人铭记流传百世！若是平安回去，她们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还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赐婚，一路锦绣富贵！

“谢女官，你说得对！我们不该就这样认命！”那个最先劝解的少女率先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有她开头，其他的医女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谢女官可是神医呢，我相信，跟着谢女官，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去的！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

虽然不见得每个医女都转过了这道弯，至少大部分都显得积极起来，充满了斗志。谢歆玥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最先开口的少女身上，暗自点了点头。此女看起来性格乐观，又有一颗谦让之心，在医女之中似乎颇有威信，倒是可以重用她将这些医女们团结起来。

“你们之前抽签的结果依然作数，留下来的人你们如何，我不会再管。其他的，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出发吧。”

安排好了之后，谢歆玥这才转身离开了。等到回到了屋子，她这才对着金燕吩咐道：“刚刚那个少女，你去查查她的身份。”

“主子，医女们的资料殿下早就准备好了。刚刚那女子名叫杜鹃，是杜家旁支的庶女，太后娘娘回宫的时候进的宫，她本身便会医术，擅长针灸，曾经治好了林家的嫡女林似锦。后来被皇后娘娘赐给了晋王殿下当医女，又因为她擅长医术，被太子妃要去了东宫。太子妃薨逝之后，她便被排挤无人问津，这才安排到了这次的医女名单之中。”

“她被皇后赐给了晋王一段时间？”谢歆玥挑了挑眉，暮云深不近女色，身边没有宫女伺候，皇后能够将她赐给暮云深，可见此女必然是有特殊之处。

“主子放心，晋王对她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当初她不过在晋王的外院待了两三天，就被太子妃要走了。”金燕以为谢歆玥吃醋，赶紧为暮云深辩解起来。

“想什么呢！到底谁是你主子啊！”谢歆玥有些无奈，她还没那么小气好吧？不过，太子宫里出来的，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刚升起的一点心思，就这样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