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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种故事,原本就太多、太多了。

秦念却也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没有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而是径自道:“安可期用你,将我从红崖寨引出来,大约就是知道了老当家离开了红崖寨的事情。他、或者他的靠山担心,老当家会将当年的秘辛告诉我。”

谢随道:“你也确实全都知道了。”

秦念道:“他用根本不存在的一百两黄金诓我,我便用那实打实的一百条人命诓他。”

谢随笑起来,“你们不都是在诓我么?”

秦念看向他。

谢随笑着,好像真的心无芥蒂一般。

“你号称自己去了一趟绝命楼,被高千秋打了两掌受了内伤,还满身是血地倒在我床边——都是诓我的吧,念念?”

***

秦念吩咐小鬟先退下了。

谢随道:“她能退到哪里去?”

“哪里都可以。”秦念道,“这船上除了安可期自己,其他都已不是安可期的人了——也许连他自己,也不属于他自己了。”

谢随笑道:“我家念念果然算无遗策。”

秦念道:“这次还真多亏了小鬟,她留在后头接应高千秋,用毒将安可期牵制住了……待上了岸,我给他指个找解药的去处,他也就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扰人清静了。”

谢随拊手笑道:“我家念念不仅算无遗策,还宅心仁厚。”

秦念身子疲惫地往后一靠,没有接话。

船行虽稳,舱中烛火仍微微摇晃,一缕烛烟袅袅而上,又四散开去,将整个舱室笼在氤氲迷雾之中。谢随只觉眼前女子也似一团迷雾,只不过是短短的五年而已,他却已然看不懂她了。

不,也许五年前,他就不曾看懂过她。只是那时候的感情都鲜明易露,看懂看不懂都可自作聪明。

秦念微微侧头,轻轻动了动唇,“大哥哥。”

谢随道:“嗯。”

见她如此神色,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却蓦地笑出声。

没有发热,他松了口气,便在对面床上坐下。秦念望着他,眼中犹带着盈盈的笑影:“你还担心我?”

“自然。”

“我这样诓你,你还担心我?”

谢随摸了摸鼻子,“说不得,大人总是会被小孩子诓几回的。”

秦念当即变了脸色,抓起一边的枕头就朝他扔过去:“谁是小孩子!”

“谁乱扔东西,谁就是小孩子。”谢随一把抓住那枕头,郑重其事地道。

秦念手底本已抓起了包袱皮,被他这样一说,悻悻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谢随放柔了声音:“我看你过去全不是这样的,定是被那红崖寨的老当家给带坏了。”

秦念冷冷道:“你对我们老当家,很感兴趣么?”

谢随道:“不敢不敢。”

“感兴趣也是应当的。”秦念阴阳怪气地道,“她可是当年武林第一美人,若不是被那时的穆王、如今的圣上金屋藏娇,也说不定有多少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谢随装模作样地道:“话虽如此,美人迟暮,总是令人伤感。”

“你没听小鬟说么?老当家驻颜有术,直到离开寨子的那日,容颜还如二八少女。”秦念说着,又补充一句:“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谢随摇摇头,“女人的容貌,我总是看不出真假。”

秦念讥笑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谢随道,“我感兴趣的从来都只有你,你同我说那么多武林第一美人的事情,是想我作何回答?”

秦念满腹的牢骚都将发到口边了,得他这一句话,却突然全部哑了。

烛火飘忽,伴着涛声阵阵,将男人的影子落落拓在墙上,随光荡漾着水的波纹。一时间仿佛万籁俱寂,能听见船的上空鹞子飞过的嘎嘎之声。

谢随罕见地没有笑。他若是笑,她至少还能分辨一下他的用意,但他没有笑。

这样的一句话,他竟然说得很严肃,严肃得令她心中窝火。

谢随背着光,静了片刻,道:“待解决了安可期的事,你还有何打算?”

“你呢?”秦念轻轻反问,“你有何打算?”

谢随低声道:“我想去一趟延陵,去家里看一看。”

秦念抿住了唇。

“带上你。”他又道。

秦念蓦然抬起眼,然而她还来不及分辨谢随眼中的颜色,门外突然响起急切的呼喊:

“大当家?大当家!”

是小鬟在焦急地敲门。

谢随开了门,“何事?”

小鬟的脸色几乎要哭出来,“安可期——是安可期——”

他们赶到船上主舱,但见舱中一片金光灿烂,正是安老板的习气。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床上,安可期正靠墙半坐,带着碧玉扳指的那只手还正抚着胸口,好像有什么不适。

但仔细看去,他双目大睁,脸色铁青,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却根本来不及出手,整个人就已经凝固。

谢随两步上前,探他鼻息——

已是气绝。

第25章 怀毒(三)

安可期,竟会就这样死了?

谢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他总以为一个像安老板这样会来事的人,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林小鬟在一旁查看安可期的尸身,突然“啊”了一声:“他是中毒死的。”

“什么毒?”秦念问。

林小鬟的脸色颇为难看,“就是我给他下的毒,七日醉。”

谢随转头看向她。

“这毒要过七日才会毒发,但今日才第六日……按大当家的意思,待我们上了岸,我会再给他一个月的药暂缓毒性,让他自己去找解药……”林小鬟着急地解释道,“这七日醉在体内,若没有混入其他毒-药,怎么也不可能提前发作呀!”

谢随沉吟道:“那是这艘船上,有人给他下毒?”

“船上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的。”秦念冷冷地道,“长江上万顷波涛,外人要上这艘船而不引人注意,也是绝无可能。”

谢随不说话了。

秦念顿了顿,道:“我若要杀人灭口,绝不会猫哭耗子。”

言下之意,她若要杀了安可期灭口,她早就堂堂正正地杀了。

谢随苦笑:“你以为我怀疑你?”

“难道你还会相信我?”

谢随没有回答,却道:“不论他中的是何毒,何时中的毒,凶手不是在岛上,就是在船上,对不对?他若是竟然在水中,那我们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念一听,脸色变了。她一回头对小鬟厉声道:“将所有船工都叫到甲板上来!”

***

星夜下,甲板上,所有船工一字排开,听着小鬟给他们训话。

“就在刚才,我们船上的安老板,丢了一串极名贵的佛珠子。我也知道你们生活一般,看到安老板那样讨厌的有钱人一定会眼红,但是做生意呢,最重要的就是讲一个信誉……”

她一边信口胡诌,一边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或黝黑或枯瘦的脸。

大船的底舱是船工们睡觉的地方,谢随与秦念悄悄地下来,一张床一张床地摸了过去。

那座孤岛所处悬远,秦念又已将江底密道毁掉,那凶手如要上岛,势必也要跟着安可期驾来的这艘大船来,再跟着这艘大船回去。虽然早在安可期上岛之前,林小鬟——确切地说,是高千秋——已经将他的船工全都偷偷换成了自己人,但那凶手武功既高,想必总有办法掩人耳目地混进来。

“这里。”谢随对秦念招手,秦念凑了过来。

谢随按了按面前的被褥,“这下面的床板虽是平的,但总觉裂开了些。”

秦念径自掀开了它。

谢随还来不及无语,就看见那平平的床板中间,正正好好地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谢随深吸一口气,手掌在床板上拍击一下,那木盒便弹了起来,盒盖打开,里面掉出一把黑漆剑鞘的长剑。

秦念接住了它,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几许,忽然顿住。

“怎么了?”谢随问。银光忽闪,那是一把好剑。

“这把剑我见过。”秦念并指抚过剑身,目中寒芒掩映,“这是一把软剑。”

***

甲板上,林小鬟一个个地检查船工们的手。

长年在江涛中求生的船工,手掌都大而粗糙,手指、掌心无不因拉纤抽缆而生满厚厚的茧。但如果是一个混进来的江湖人,那么他的手也就因他善使兵器的不同,而会在有些地方生茧,有些地方薄嫩。

小鬟每检查完一个,便让那人先回去工作。过半的船工都离开后,小鬟看了看天,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如果眼下这顺风持续下去,到天亮时,便可抵达对岸了。

高千秋倒是说过,会在对岸等着接她的。

她走到队尾的最后一个人面前,还来不及看见他手中何物,那人的手便突然一扬,一把石灰撒了出来!

小鬟立刻闭眼而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那人手腕!那人猝不及防,却以小擒拿手将小鬟的手扭翻过来,小鬟痛得额上直出冷汗,稍稍睁开眼睛,便见那人其貌不扬的脸上,冷酷得好像完全没有感情一般。

小鬟另一只手将兵刃抽出——

那是一对金钢铸成的子母环!

她将子母环朝那人划去,逼得那人放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身后就是船舷了。

小鬟一咬牙,手持子母环飞身而上,那人却好像很瞧不起似地撇了撇嘴,一掌击出,小鬟痛呼一声,往后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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