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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 第35节

第32章 、邵骏

柳翠在很多年前就觉得邵骏十分可疑。

邵骏十几年前就成为了林唯一的主治医生, 如今已经五十多岁,早已升职为院长,平时很少出现在医疗第一线, 由他亲自负责的病人, 只剩下一棵独苗——林唯一。

作为一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心血管外科专家, 邵骏在给林唯一诊治时体现了极强的专业水平,好几次把林唯一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但在某些关键问题上,他的操作又很反常规,让人看不太懂。

柳翠对谭苏说:“通常来讲,心脏病手术都是越早做越好, 很多患有先心病的小孩,医生建议的最佳手术时间都是出生后几个月到三、四岁之前。”

“林唯一四岁那年经历过第一次开胸手术,勉强算合理,那在他九岁那年, 本来都要做移植了,邵骏为什么要把手术推迟几年?这不科学, 我用患者家属的身份咨询过好几位国内外心脏病专家, 每一个都说确定能做移植后肯定要尽快手术才对, 哪能拖几年的?几个月都不能拖。”

“现在更离谱, 都过去十三年了, 林唯一还没做手术。姑且认为最近几年, 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排斥做手术, 那前几年呢?”

“如果林唯一在九岁那年就把手术做掉,说不定他早就变得活蹦乱跳,现在都能去他爸公司实习了, 那别的人也不会再惦记什么。”

“就是因为他一直没做移植, 又一直没有死, 才会让某些人……等不及去‘催’了他一下。”

“林唯一最近遇袭,他妈妈又把移植的事抬上日程,邵骏答应他们会寻找配型合适的供体,十几天了,还是没消息,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家这么有钱,想要一颗心脏,难道不应该是今天要,明天就能有吗?”

“更奇怪的是,邹敏和林海东也没去催促邵骏。”

“我觉得邵骏这里有秘密。这样,谭苏,你去跟踪他,查清他与哪些人有过来往,去过哪些可疑的地方,不管是在彦城,还是在外地。”

“有消息就向我汇报。”

……

谭苏在大堂吧喝着咖啡,想着柳翠的那些话,眼睛时不时地瞄一下电梯口。正等得百无聊赖时,他看到酒店旋转门后走进来一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中等个子,黑色外套,齐耳短发显得特别老气,脸上戴着一副茶色大墨镜,遮不住嘴边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那是林唯一的大姨邹婉,谭苏认得。

他看了一眼酒店大堂的屋顶,确认自己是在彦城以外三百多公里远的虹城,一家地理位置非常偏僻的高星级酒店。

邵骏与邹婉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有这么巧的事吗?邵骏是过来参加会议,理由很充分,那邹婉来这儿干吗?她都退休了,总不会是来旅游吧?

谭苏戴上鸭舌帽,看起来像在沙发上玩手机,眼角余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表情凝重的女人。

邹婉没去办理入住,也没来大堂吧,就找了个角落静静地站着。过了十几分钟,邵骏独自一人从电梯间走出来,像是没看到邹婉,径直走向旋转门。

邹婉默默地跟了上去。

谭苏抓起车钥匙,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看到邵骏叫来一辆网约车,坐上了后排。邹婉则走到一辆灰色轿车旁,坐上驾驶座。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离酒店,谭苏开着车跟随在后。

他跟踪经验丰富,知道普通人没有那么强的反侦察意识,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虹城,警惕心会越发降低。谭苏很有信心,只要不出意外,他一定能跟着这两人去到目的地,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猫腻。

结果就出了意外,在一条四车道大马路上,分别载着邹婉和邵骏的两辆车居然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开了!谭苏就思考了一秒,打起方向盘跟上了邵骏的车。

其实,他私心里觉得邹婉更可疑,可柳翠给他的任务是跟着邵骏,谭苏只能暂时放弃邹婉。

邵骏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位于郊区的二甲医院,下车后,他走进门诊大楼,谭苏摘掉帽子和墨镜,大大方方地跟在他身后几米远处,见邵骏找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走了进去,里头立刻传来一道热情的声音:

“哎呀!老同学!大院长!好久不见啦!”

接着是邵骏的声音:“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老丁,最近还好吗?”

“就这样呗,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哪像你啊,去国外深造过,到底和我们不一样,都成大院长了!来来来,坐坐坐,你这次来虹城,是参加王院长他们的那场会议吗?”

邵骏:“对,今天刚到,下午没安排,就想来找你叙叙旧,好久没见了……”

诊室门被关上,谭苏没法再听到里头的对话,走廊上医护人员和患者来来往往,他也不方便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偷听。

谭苏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跟着邹婉的车。邹婉出现在虹城真的很奇怪,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谭苏猜测她就是去找邵骏,可两个人为什么会分开呢?

他在走廊上溜达,看到墙上贴着相关科室医护人员的照片和简历,找到那位姓丁的男医生——丁家伟,心血管外科主任医师,和邵骏同年生,两人应该是医学院的老同学。

谭苏离开门诊大楼,坐进车里等待,一个多小时后,邵骏出来了,又上了一辆网约车,谭苏跟着他,一路没出波折,回到了会议酒店。

没多久,参加会议的医生们陆陆续续来到大堂,主办方派了车子来接他们,去外头用晚餐。

后面的两天,邵骏没有过单独行动,始终和参加会议的大部队在一起,会议结束后就坐上高铁返回彦城。

邹婉再也没出现,谭苏在第一天就把这个情况汇报给柳翠,柳翠让他去查查,邹婉这几天在虹城都住在哪儿,做了些什么,然而谭苏什么都没查到。

邹婉没住酒店,名下也没有在虹城的房产,那辆灰色的轿车挂的是彦城牌照,应该是自驾而来。偌大的城市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谭苏越发后悔,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次接近真相的好机会。

——

林唯一回校上课一周,面临的是一大堆要补的课程和作业,还有小组课题报告。

他向几位任课老师要来课程ppt,说会回家自学。

每天晚上在书桌前挑灯夜战时,林唯一有些恍惚,不禁回忆起高考前的那段艰辛岁月。

自从有了他这么一个“考试神器”后,某人在学业上就变得越发不用功,那家伙喜欢数学和英语,讨厌语文、物理和化学,一上不喜欢的课就睡大觉,把他请出来听课,高中三年要背的那些语文课文,那家伙估计是一篇都背不出来。

而他和对方不一样,他什么课都喜欢,能拨开薄纱看黑板、听老师讲解,他觉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如果能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做题,就更完美了!

高考前的几个月,林唯一每晚八点入睡,只睡一小时,九点整必定坐在书桌前,一直学习到半夜两点。

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每天留给他刷题的时间只有这五个小时,他明白,再聪明的人,面对应试教育也得多练。

而白天,他更是不敢松懈,因为老师会讲题,不管他能不能掌控身体,都得专心地听。

那几个月,某人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而他却睡不到五小时,日复一日,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林唯一就是用这样的复习方式考入彦城大学,高考结束后,他感觉身体被掏空,足足有半个月没出现,就躲在虚空里休养补眠。

说起来,前一阵子脑袋被棍子打,后遗症和高考后有点像,体感特别疲惫,想睡觉,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眯着眼也能看到外界的影像,但就是不想醒来。

他听到某人在叫他:林小二,林小二,林小二!

——人呢?

——跑哪儿去了?

——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想回答对方:别叫了,没死呢。

可他提不起劲来,懒懒得不想动弹,就想睡觉。

要不是因为攸晴笑得那么大声,把他给气到了,他都想再多休息一段时间。

林唯一收回思绪,翻开一本专业课本,对着笔记本电脑看ppt。这时,敲门声响了,他愣了一下,凌晨一点多,不应该有人来找他呀。

“唯一,妈妈进来了。”邹敏打开门,看到儿子坐在书桌前学习,面上显出关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身体扛得住吗?”

林唯一:“我……马上就睡。”

邹敏走到他身边,看到书柜的把手上挂着一串风铃,伸手过去拨动铃铛,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她好奇地问:“这是哪儿来的?”

林唯一也看向风铃,说:“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邹敏相当警惕,“大学里的同学吗?”

林唯一说:“算是吧,一个小师妹。”

邹敏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笑着问:“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呀?”

“没有。”林唯一有点儿不自在,扯开话题问,“妈,你怎么还没睡?”

邹敏没扎头发,睡衣外披着一件针织衫,伸手搭上他的肩:“我睡不着,去院子里待了会,看到你的窗子还透着光,就来看看你。”

林唯一抬头看着她,素颜的母亲不像平时出现在外人面前时那样神采奕奕,她皮肉松弛,脸上的皱纹、斑点是那么明显,毕竟已经快六十岁了,她为他操了二十多年的心,还没到尽头呢。

“妈,我最近感觉还可以。”林唯一站起身,拉着母亲的手来到床沿边,两人并肩坐下,他笑着对邹敏说,“你不要太担心我,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我之前休息了太久,很多课落下了,就想补起来,这几天的确会睡得晚一点,过些天作息就会恢复正常。”

邹敏想了想,说:“学习是重要,可也没那么重要,我知道你要强,在学业上一直都很用心,但是……唯一,学习是为了让你将来在社会上能有更强的竞争力,是为了让你进公司后能更好地做管理,能做出更正确的决策,学习的前提是……你得活着。”

林唯一说:“我知道。”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做心脏移植手术?”邹敏说着说着又想哭了,“我今天和邵院长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供体找到了,要做手术的话,随时都可以做。你知道这是第几个供体了吗?第十七个了!排到我们,你不做,就给了别人,又排到我们,你不做,又给了别人……这次呢?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做?你宁可大半夜地在这儿学习,消耗身体,你也不愿意做手术,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烫头

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唯一回答不上来。

终其原因, 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吧,如果没有他,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甚至至今都不明白, 自己究竟因何而诞生。

论文里清楚地写着, “多重人格”的产生原因尚不明确,可能与生物遗传、原生家庭、社会环境、学校教育等因素有关。大量研究表明,早期的创伤性生活事件,比如儿童期长期受虐、被性//侵、亲人或密友去世、目睹创伤性//事故或死亡,都有可能导致患者发病。

然而, 林唯一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幼年时并未受过任何精神方面的创伤。他想,也许唐医生的判断是对的,那场开颅手术对林唯一的大脑造成了器质性的损伤, 又因为心脏病带来的困扰,最终导致了他的诞生。

“我”是一个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概念, 他刚“诞生”时, 其实也很懵懂, 会把自己与另一个“他”混淆在一起, 觉得自己和“他”一样是个小孩, “他”的爸爸妈妈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老师同学就是他的老师同学。他乖乖巧巧地躲在虚空里, 好奇地跟随着“他”的视野去探索这个世界,当“他”入睡后,他才敢悄悄出现, 在房间里短暂地玩一会儿。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他汲取着外界的信息, 和“他”一起学习文化知识,渐渐明白,他和“他”不一样,“爸爸妈妈”不知道他的存在,“老师同学”也都看不见他。他尝不到“他”吃进嘴里的那些食物的味道,也闻不到沐浴露的芳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呜呜呜地哭起来,他也不会感到疼痛。

这所有的一切都令他万分沮丧,更沮丧的是,“他”还没有朋友,每天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班里同学去上体育课了,扎着辫子的小男孩只能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无聊地画了会画后,“他”起身走到窗边,看操场上的小朋友们跑步、做操,个个活蹦乱跳。

他抱着膝坐在虚空里,陪“他”一起看,试着叫他:林唯一,林唯一。

“他”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讲话还是稚嫩的童音,语声清脆:其实你可以下楼去,就算不能上课,也可以坐在边上看他们玩。

“他”不为所动,他继续提建议:你也可以去学做广播操,那个看起来很简单,应该不会让你胸口痛。

“他”:……

他说:我发现,黄可欣好像愿意和你做好朋友,她老是偷看你,你要不要试试去和她说话?每天都是一个人待着,你不无聊吗?

“他”:……

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主动去和他们做朋友,我知道有很多小朋友不喜欢你,但我觉得,肯定还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玩,真的,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