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郦南溪和重廷川都没出房门。晚膳是重廷川让郭妈妈送到了门口,他亲自端进来的。
郦南溪那个时候都没有力气吃饭了。明明肚子饿得难受,就是懒怠的睁不开眼。
重廷川没办法。抱着她给她沐浴过后,又抱了她给她喂晚膳。
只不过吃了没几口,郦南溪就再也不肯动了。趴在他的胸前磨磨蹭蹭不愿意动,舒服的寻了个位置睡着了。
见她如此,重廷川也舍不得再逼迫她。把她放到了床上后,他赶紧吃了会儿,这便回了床上拥着她睡了。
早上重廷川起身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让她醒了。他自顾自的穿好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就连洗漱和用早膳都是在外间进行的。
没有听到丝毫动静的郦南溪一觉睡了个饱。迷迷瞪瞪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昨晚上吃的有些太少,又起得较晚,还真是有些饿了。早膳的时候,她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粥。停了筷子后,郦南溪看时间不早了,再晚的话怕是要耽搁到了晌午。这便换了身衣裳往木棉苑去。
路上的时候,郦南溪恰好遇到了刚从木棉苑出来不久的重廷帆。
重廷帆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郦南溪,脸上的憔悴之色还来不及掩去,只能笑着与郦南溪寒暄:“六奶奶可是来给太太请安?”
郦南溪看出了他的疲惫,心里暗暗一惊,暗道昨日里看到重廷帆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模样。
思及今日早晨金盏悄悄说的昨夜里绿萝苑中传来的争执声,郦南溪心中有些了然,便按捺下诸多思虑,笑着与他说道:“正是。不知太太如今可在里面?”
“嗯。”重廷帆笑得温和,“大家都在。只我需得收拾下准备一会儿走了。”
他知晓女儿出了事差点丢了半条命去,心急如焚,所以跟国子监告了一日的假陪陪女儿。今日可以晌午后再回去。
郦南溪关切道:“不知月姐儿如今如何了?”
提到重令月,重廷帆的神色十分复杂,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好多了。昨日里我一直陪着她,倒是睡得安稳。博哥儿还过来陪了她一会儿。”
见他提起儿女,只略过了吴氏一个人,郦南溪知晓他眼中的失望怕是因了吴氏而起。
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她不好过多置喙。
郦南溪打算晚一些再去看看重令月,与重廷帆又寒暄了几句,这便打算离去。
只不过她刚走了几步,就听重廷帆在后面喊她。
待到郦南溪停步转过身来,重廷帆有些犹豫的问道:“听闻六奶奶的三哥正准备考国子监?”
“是的。”说起自家三哥,郦南溪的神色不由得放松了许多,脸上也带出了笑意,“现在已经留在了京中,正在备考。”
因为妹妹们都嫁到了京城,郦陵溪和郦云溪两个就也没有再回江南去,而是留在了京城读书。
一来,他们年纪大了,留京读书利于科考。二来,他们也是打算在京城守着妹妹,免得她们被人欺负了去。
父母已经在江南了。若他们也在那么远的地方,西西和竹姐儿有点什么麻烦,一家人可是都没法知晓。
听闻郦南溪的回答后,重廷帆斟酌了下说道:“我还有些考国子监时候用的书籍册子,不知是否得用。”
郦南溪没料到重廷帆会帮忙考虑的这样多,意外之下不由怔了一怔。
重廷帆细观郦南溪神色,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六奶奶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怎么会。”郦南溪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理解错了,笑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谢谢五伯才好。”
重廷帆暗中松了口气,笑得温和,“我是那日见三少来国子监附近,想起三少初初回京,相熟之人甚少,故而有此一说。”
“那就劳烦五伯了。”郦南溪道:“只不过我需得先往太太那边去。不若晚些我让人去五伯那里取?”
“也好。”
重廷帆又和她说了两句,这便匆匆的往外院他的书房而去。
郦南溪去到木棉苑后方才知晓,果然如重廷帆所说,人到的很齐。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兄弟俩外,其余人几乎全来了。
甚至于本该卧床休息的重令月也在屋子里。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很大,却没了灵动的光彩,而是蔫蔫的有些没精神。
郦南溪落座后,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有些心忧,悄声问道:“月姐儿怎么没多休息下?”
重令月看到她后显然很欢喜,惨白的脸上扬起了一点点的笑容,“我已经好了,要来谢谢祖母、姑姑还有六奶奶。”
昨日里梁氏和重芳苓姐妹也曾出手相帮过。郦南溪是知道的。
可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还未痊愈就来这样全了礼数,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郦南溪看重令月自己坐在椅子上,虽然铺了锦垫不用直接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但她依然不时的挪动下身子,好似不甚舒服。
旁边吴氏正和梁氏在说话,没有留意到她。
郦南溪就让拿了个靠枕过来,搁到重令月背后,让她坐的舒服点。
重令月的眼睛晶晶亮,细声细气的小声说道:“谢谢六奶奶。”
“不妨事。”郦南溪朝她笑了笑。
一转眼,郦南溪却瞧见另外一人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她疑惑的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确认没什么大碍,便问道:“九爷可是瞧着哪里不妥?”
重廷晖淡淡的笑了下,并未说什么,转而望向了梁氏。
梁氏正在叮嘱吴氏:“估计要不了多久梅太太就会和公子姑娘们过来。你需得好生准备着,莫要到了那日怠慢了客人。”
虽说梁氏不喜庶子之妻,但她亲生的九爷如今年纪尚小,还不到娶妻的年纪。重芳苓是未出阁的姑娘,许多事情不便抛头露面。故而一些事情她还是得交给吴氏去做。
吴氏刚才已经知晓郦南溪来了,不由得回头望了眼郦南溪,问梁氏:“不若六奶奶……”
“她年纪太轻。”梁氏语气平淡的说道:“而且,她才来府里不久。许多事务都不熟悉。”
吴氏听闻之后面色顿时松快了些。
但是,想到昨日里重廷帆训斥她的那些个什么“枉顾亲情”、“不知感激”之类的话,她的心又瞬间沉了沉。
吴氏拧着手里的帕子,口不对心的说道:“六爷教一教,六奶奶许是也就会了。六奶奶一向聪颖,若她肯帮助母亲,想必助益良多。”
梁氏轻轻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吴氏定定神侧首问郦南溪,“不知六奶奶觉得如何?”
郦南溪看着眼前这情形,想了想,说道:“五奶奶处理就好,这事儿本也是我插不上手的。毕竟如今太太当着家,六爷的许多事情也都是太太帮忙打理着,所以还是得太太来安排才好。”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尽皆扭头看向了她。就连平日里十分低调的于姨娘也看了过来,难掩惊诧。
她其实是实实在在的说了出来,梁氏把持着府里的中馈,公中的所有银钱和账簿都在梁氏的手里握着。只要梁氏不松口不松手,她即便想帮,也是无能为力的。
郦南溪端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笑容清浅。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会引起这样大的效果。但她还是要说出来。
其实,如果梁氏不表态,她也根本不打算去搀和这些事情。但如今梁氏明明白白的欺负到她头上来,她就断然没有低声下气的道理。
——她是重廷川的妻。重廷川不在的时候,她就代表了他。
若是她对着梁氏低下了头,那置重廷川于何地!
梁氏的手里分明握着老侯爷留给重廷川的资产。这是单独给孩子们的,不属于公中。但因重廷川当时年纪不大,老侯爷就将田地铺子暂时托给了梁氏来打理。偏偏梁氏全部把持着,分毫都不予重廷川。
老侯爷已经给梁氏留了足够多的资产。且念着她是嫡妻,又无亲生子傍身,所以给梁氏留下的甚多。即便梁氏分出足够的份额给重廷晖和重芳苓,留给她自己的也很可观。
所以郦南溪更为不服气。
凭什么梁氏处处都要欺负她家夫君、处处都要压他一头去?
若没有重廷川,如今的重家能有这般的荣耀?
说她小气也好,说她不懂事也罢。旁人要欺负重廷川,她就绝不会忍气吞声由着她们来!
原先众人只当这郦家的小姑娘是个性子柔顺的,如今她这一话出来,众人方才知晓竟是个脾气大的。只不过平时都遮着掩着,所以看不出来。
梁氏不悦,“我不过是怕你们年纪太轻,所以帮衬一把。谁知你们竟是这般的不识好歹。”
她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众人俱都担忧的看着郦南溪。
郦南溪只是浅笑,并不答话。
大家都不傻。什么“年纪太轻”之类的话,用在一品国公、钦封大将军、如今的御林军左统领身上,合适?
这借口连糊弄人都不够。
梁氏脸色铁青的看了向妈妈一眼。
向妈妈会意,知晓太太这是见郦七不好对付,有些懊悔当时的选择了。
昨夜的时候梁氏就曾和向妈妈抱怨,说是在梅家的一连串事件看来,这位六奶奶可是有些不简单。不只是短短时间就让梅家、朱家、柳家的姑娘都护着她。而且,在重令月的事情上的处理也十分的干脆利落。
也正因了这个缘故,所以梁氏才会今日早晨这样明晃晃的给郦南溪难堪。特意选了郦南溪在场的时候,当众将事务交给吴氏去处置。
这也是告诉郦南溪,吴氏即便身份不够,有她抬举着,在这家里便能过得好。
至于郦七——
即便身份再高又如何?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谁知梁氏这个主意打的虽好,对方却不配合。三言两语就把话给堵了回去。
向妈妈暗暗叹气,可事已至此,又有何办法?郦家一个最小的姑娘都这样了。其他几个比她大的,指不定更难拿捏。
向妈妈正欲上前去打个圆场,却听旁边忽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重廷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望着郦南溪说道:“原先只道你脾气和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有时候还是颇为倔强的。”
大家没料到这是又冒出来了个说实话的,偏这人是梁氏亲子。众人一时间面色各异,俱都没有开口。
其实重家九爷生性宽厚温和,虽然年岁不大方才十三四岁,平日行事却极有分寸。
不过,他此刻对郦南溪说这话,却是很显然带了点调侃意味在。而且,还隐隐的在为郦南溪打圆场。
重芳苓知晓弟弟和六爷关系不错,见他护着郦南溪,虽心中气愤,却也舍不得责骂他。
梁氏却瞬间变了脸色,恼道:“你知晓什么!既是没事了,不若赶紧下去读书去!”
重廷晖神色复杂的看着梁氏,欲言又止了半晌后,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躬身道了声“是”,这便拂袖而去。
回石竹苑的路上,郦南溪遣了钟妈妈往外院一趟,取重廷帆说要给郦陵溪的那些书籍册子。
钟妈妈应声而去后,岳妈妈跟了上来,在郦南溪身后侧半步远的地方悄声和她说道:“奶奶要不要查一查账簿?”
郦南溪听了她这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说石竹苑的账簿,便道:“回去后看看再说。”
因为等下她本打算是要去探望重令月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她没料到小姑娘会来了木棉苑给梁氏请安。如今见到了,知道重令月虽然精神不济,但没了大碍,这一趟就也不必再过去。免得和吴氏相见后,再有什么冲突出来。
岳妈妈一听这话就知道郦南溪弄错了,低声道:“不是院子里的。是府里的。”
郦南溪的脚步猛地一停,愕然回首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迈步前行。
岳妈妈知道郦南溪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就低声道:“府里的账簿,爷其实心里有数。婢子们这里没有,不过,几位常大人那里应当是有一份的。只不过不晓得是在哪一位常大人的手里。”
郦南溪倒是不知道这一茬,斟酌过后说道:“且等一等罢。待到六爷回来后问一问他再说。”
岳妈妈躬身应是。
当日晌午过后,郦南溪方才听得一个消息。
重老太太将梁氏叫了过去,当众说了梁氏一通,言道再怎么样也不该将事情交给吴氏而特意绕过了郦南溪去。
这事儿让梁氏十分憋闷,回到屋子里就砸碎了一套她颇为喜欢的粉瓷茶具。
郦南溪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老太太会特意帮她,就遣了人去问。
她知道,定然不会是重二太太从中说项的。
重二太太并不是特别喜欢郦南溪。在她看来,若是郦家的六姑娘嫁过来才是真正合时宜。旁的不说,单就那身量,郦南溪就太矮了些,而身材高挑的六姑娘与重廷川相配,正合称。
这话重二太太私下里说过不只一次。有好几个旧宅的仆从都亲耳听说过。钟妈妈她们晓得后,又告诉了郦南溪。
如今这事儿有些蹊跷。既然不是重老太太,又会是谁?
直到到了晚膳前,岳妈妈方才打探出来,今儿早晨九爷重廷晖离开木棉苑之后,往中门那边去了。许是去见了老太太。只不过他可能特意叮嘱过守门的婆子不要说,这才没有话传出来。
岳妈妈还是去寻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绕了几个圈把话给探听到的。
不过,岳妈妈也有些疑惑,“九爷为何特意帮奶奶跑这一趟?如今是婢子知晓也就罢了。若被太太问出来是谁从中做的,九爷怕是要受难为。”
郦南溪也觉得不解。
思来想去,她总觉得没个由头。后估摸着许是重廷川和重廷晖关系好,所以重廷晖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晚间的时候,重廷川回来了。
郦南溪边帮他将外衫脱下来,边将这事儿大体告诉了他,问他道:“六爷和九爷关系倒是不错。”
若是旁人家,遇到了这样的情形,定然不是他们现在的状况。在梁氏这样敌视重廷川之下,重廷晖居然还和重廷川如此投契,倒是真正难得。
重廷川沉吟片刻,却并未提起此事,反而揽了她入怀,“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
小丫头只告诉他,说什么太太今天给她下绊子,然后九爷帮忙告诉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数落了太太。结果太太发了脾气。
重廷晖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虽然他和重廷晖关系不错,但如果不是气得狠了,重廷晖也断然不会将他母亲告到老太太那边去。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梁氏做的过了火,根本看不过去了,故而为之。
郦南溪知道自己就算瞒着,岳妈妈她们说不定也会将事情告诉重廷川。见他问起来了,就将事情告诉了他。
重廷川听闻之后,笑问她:“你这是打算帮我从太太手里要回银子不成?”
郦南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就怕国公爷嫌我多管闲事。”
重廷川听了后忍俊不禁。
——听听,连“国公爷”这个称呼都冒出来了。
小丫头今儿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会嫌你多管闲事?我只怕你不爱管我的事情。”他将小娇妻搂得紧紧的,下巴温柔的蹭了蹭她的发顶,望着木棉苑的方向,眼神却很冷厉,“这事儿你不用担忧。我自会想办法处理妥当。”
一语既毕,他想到小丫头护着他的情形,心里顿时充溢着万般的暖意。想了想,又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想要拿回来,也可以。不过你小心着些,莫要被她们欺负了去。万一有什么不顺心了,和我说,我给你一一讨要回来。”
郦南溪莞尔。
她家夫君当她是金丝雀一般的疼着,生怕她迈出一步去就是万丈深渊。
可他不知道,她也并非那什么也不懂的憨傻女子。平日里能不动手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存了心思下定决心,就必然要一步步走到底。
不过,他既是愿意疼着她,她也乐意享受他的这般关爱。
郦南溪探出手抱紧重廷川劲瘦的腰,浅浅一笑,应道:“好。你要说话算话,帮着我。”
重廷川眸色渐暖,“那是自然。”
第二日去梁氏那里请安的时候,郦南溪特意去早了一些。和梁氏口不对心的说了两句话,这便行了出来。
稍等一会儿,就见重廷晖脸色沉郁的快步出院。
郦南溪让岳妈妈寻了重廷晖来,悄声与他道谢。
重廷晖莞尔,摇头道:“当不得谢。你帮我的事情,我都拖了好久未曾来得及说一个‘谢’字。当时总想寻你来亲口……”
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复又沉郁下来,慢慢说道:“如今拖了这许久,却是偿还不清了。”
说到去年冬日里庄子上的那件事,其实郦南溪放他一马也是存了私心。偏他还总念着那件事……
郦南溪颇有些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不算什么。九爷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那银子您不是已经还了?”
当初说,让他将银子送去八宝斋。他就真的没过多久便送去了。有次她去八宝斋拿吃食,掌柜的特意取了来给她,说是她一个友人拿来的。
郦南溪当时就晓得了送这银子的是谁,并未多提。
重廷晖垂眸思量许久,终是说道:“此间之事,我们无需再互相谢来谢去了。左右你帮过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再多的‘谢’字,我却是再不想提。”
说罢,他竟是一个字儿也不愿和郦南溪多说似的,快步离去。
想起前些日子他无事就会来寻了她说话的情形,郦南溪暗道应当是因为自己与梁氏针锋相对,终归是让九爷难做了。九爷和她疏远,原本也是自然而然的。
郦南溪暗暗叹息着自己许是又少了个友人,慢慢转回了石竹苑去。
过了两日,梅太太果然依照约定带了儿女前来国公府。
这次与她同来的,除了梅江影、梅江婉兄妹俩外,还有梅家的二公子梅江毅。
郦南溪头一次见到梅江毅。
说实话,她没料到梅江毅和他的弟弟、妹妹相貌截然不同。高大,魁梧,说话声量很大,仿如洪钟。
见礼过后,梅太太带着儿女们依次落了座。
梅江婉不愿和郦南溪坐的那么远,就和梅太太说了声,想挨着郦南溪来坐。
梅太太低声叱责:“没大没小的。当这是在自己家么?由着性子乱来。”
梅江婉在家里是娇宠惯了的,平日里想要怎样便怎样,所以刚才提起那个提议的时候无所顾忌。如今被梅太太一说,她方才发现座次不合适。
重家待客的时候,梁氏还是颇为注重规矩的。最起码要在人前的时候注意脸面。因为重家男子一个都不在,故而原本郦南溪的座位在侧边的最上首,旁边坐了重芳苓。
如果她去郦南溪那边坐,重家的女眷们少不得要挪动许多。
可她们这边是母亲和哥哥们在前面,她在最下首。如果让郦南溪过来挨了她坐,以国公夫人的身份来说又不太合适。
郦南溪却并不顾忌这许多。
待客之时,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就罢了。经了梅家的那一遭后,她对梅家人很有好感。无论梅太太还是梅家兄妹,都是极其和善的。她瞧着就觉得亲切。
如今好友说出这个提议,即便是不合规矩,郦南溪依然主动行了过来,握了握梅江婉的手挨着友人一同坐了。
“规矩又如何?”郦南溪笑着与梅太太道:“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情意去。”
“这话说得好。”梅江影在旁轻笑,抢在梅太太之前开了口。他眼波流转,往郦南溪身上一扫,“六奶奶好气量。”
郦南溪但笑不语,拉了梅江婉一同起来,与梁氏、梅太太道:“江婉如今初次过来,我想和她说说话,去花园里看看。还望太太们莫要介意才是。”
她知道梁氏在人前的时候惯爱装作慈爱模样,对庶子庶女一向和善。
就比如那日在梅家的时候,重芳柔和重芳苓起了冲突。如果当时是在重家,定然是重芳柔无论对错都会担下责任。偏偏那时候梁氏在没有证据前并未特意训斥重芳柔。
因此郦南溪知晓,自己这样说,梁氏定然会同意。
果然,梁氏只迟疑了一瞬,就颔首应了下来。
梅太太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但看两个女孩儿言笑晏晏,就将话咽了回去。
一般说来,招待宾客的主人是不得随意离开的。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府里梁氏当家就也罢了,竟也没有让国公夫人帮忙主持中馈?
卫国公和嫡母不和之事,京中高门俱都知晓。但是,如今国公夫人进了门却还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这事儿就有点费思量了。
梅太太看了看女孩儿们的背影,面上笑容不变,继续和梁氏说着话。
梅江婉离开了花厅,显然松了口气。
“你不知道,我二哥还想把他那球球带来呢。”梅江婉低声道:“只不过我娘不同意,他才作罢。”
郦南溪奇道:“二公子这般疼爱那个猫儿?”
“倒也不是。主要还是带它来道个歉。”梅江婉说:“几年前的时候,猫儿被刺卡了喉咙,还是你们府上的四姑娘帮忙把鱼刺弄出来的。如今倒好,它闯了祸,却害的四姑娘被人冤枉。二哥气得不行,把它打了一顿。到现在那猫儿还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来呢。”
这事儿郦南溪倒是头一回听说,就多问了几句。
梅江婉对那事知晓的也不多,三言两语说完了,就没了话。
两人本就无意间提起此事,稍稍说了后便转而聊起了旁的。
梅江婉早就听梅江影说起过,卫国公府的花园要比他的暖香院还要大上许多。只不过稀奇的植株或许没有那么多,毕竟卫国公并不擅长此道,没有认真打理过。
但,对于这京城最大、有着最多花的后宅,她还是十分好奇的。就央了郦南溪四处走走看看,想要瞧一瞧这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
两人说说笑笑,约莫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走到了那两个花园旁边。因着梅江婉说要看最大的花园,所以经过那个较小的园子时,郦南溪未曾停步,而是和她一同绕了过去。
绕过去前,郦南溪无意间往里看了眼,便见重芳柔身边的一个婢女正往花园深处去。只不过当时梅江婉拉了她一把,郦南溪就未曾多想,径直越过了。
两人在花园里待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看着时间不早了,怕太太们久等,这便往回行去。
她们俩刚刚跨入厅堂落了座,便听梁氏在安排午膳的事情。
梅太太赶忙婉拒。
梁氏笑着说道:“既是来了,断然不能立刻就走。咱们也有好些时候没有往来了,如今正好能够说说话,我们定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方可。”
梅太太想了想,就笑着应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府里忽然有人来禀,说是常安常大人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过来。
常安他是皇上默许的重廷川身边近身四侍卫之一。府里外院也有他们四个的住处。只不过平日里这四个人来府里都是悄无声息的。如今怎的这样大动干戈?
偏偏今日有客在。总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了些。
梁氏细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晓。”丫鬟在旁恭敬答道:“常大人并未明说。”
梁氏刚才和梅太太说话时扬起的笑容就慢慢收敛了起来。
不多时,常安大跨着步子急急的行进了屋子里。而后,在他的吩咐下,两口大箱子被抬进了屋子。
向屋内众人抱拳行了一礼,常安说道:“听闻梅家客人来访,我们奶奶十分欢喜,特意让人去订了东西来。”
他朝了那两口箱子一指,“当日承蒙太太和姑娘照拂,奶奶与姑娘一并换了衣裳来。我们奶奶说,旧的衣裳再还过去着实不够妥当。倒不如送了新的过来。这里是锦绣阁的夏衫十二套,梅家太太和姑娘们选三套合心意的,权当是抵了那日相借的三套衣裳了。”
大家都看向了郦南溪。
郦南溪面上平静无波,暗自错愕不已。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过……既然是过来的是常安,那么做这个事情的是谁,她不用细想也能知晓。
郦南溪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脚前三尺地,心里将某个霸道至极的人暗搓搓的腹诽了无数遍。
就在这个时候,有抬着食盒的仆从络绎不绝的去到隔壁厅堂。
看到那食盒上的刻字,莫说是梅家众人了,即便是梁氏,也面色微变。
“这些是珍味阁的吃食。”常安面上笑容依旧,“我们奶奶说了,梅家姑娘是她到京城里新近结交的好友,极其难得。既是梅家人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旁的东西不合适,也就这珍味阁的膳食稍稍能够拿得出手了。”
这些话一出来,不只是郦南溪,就连旁人也都听出了点味道来。
锦绣阁和珍味阁是京城里最顶尖的绣坊和酒楼。若他们说第二,真没人敢说第一。
重六奶奶脾气和顺,哪就是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了?
不过,要仔细琢磨下这狂妄的口气,还真像是国公府里的某个……
梅家众人还不知晓缘由,梁氏和重家的女眷们俱都晓得是怎么回事。
——重六爷分明是已经知道了那天早晨梁氏给郦南溪难堪的事情。
所以,他给他新过门的小娇妻撑腰来了。
梁氏当众言明不用郦南溪帮忙打点招待客人?
可以。
他就将这京城里最好的东西送了过来。而且,还是以郦南溪的名义。
就看梁氏还能拿出什么比这些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