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似白云苍狗,时光恰如白驹过隙。一百多年的光阴虽不至于使得沧海变为桑田或者令桑田变为沧海,但事实是沧桑尘世之中,早已经变得物是人非。就好像大海中那滔滔潮水,一浪覆没一浪,世上总是代代新人替换旧人。
公元1505年,即明弘治十八年,明孝宗朱佑樘崩,享年三十六岁。其长子朱厚燳继位,改元正德。至此,自明太祖朱元璋始,大明皇朝已经更换了十一个皇帝。
发生于弘治十八年深春时节的这场庙堂之中的皇权更替,并未波及到江湖中的草莽龙蛇,甚至由于朝堂及后宫之间的权力倾轧,新皇登基后忙于稳固政权,调和朝臣与阉党之间的矛盾,导致朝廷对武林的约束愈加宽松,从而令江湖武林进入了一个政府形同虚设的自由时代,各类怀揣一统江湖之野心的人物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出于同样的原因,在明孝宗驾崩的时候,福建莆田至东山一带的山区发生的一场地震,也未能受到当地官方的关注。
福建自古以来就是地震多发地区,发生“地龙翻身”这等天灾不足为奇。
何况这场地震发生在山地丘陵之间,虽然引起了山体滑坡、泥石流爆发等声势惊人的自然灾害,但是稍远于山地丘陵的城镇并未遭受殃及,虽然也有个别敏感之人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但是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人类也没有如何经意。
因此,在莆田东北方向上,距离莆田仅仅二百余里又隔了一道闽江的福州,对这场地震的感知近乎于无。
事有凑巧,地震发生过后的第三天,正是福州城内福威镖局惨遭灭门的日子。
就在前两天,青城派高手神出鬼没,在福州城内制造了一场杀戮,福威镖局昼夜有人相继死去。随后不论是想要逃出去的也好,或者是想要出去联络武林中朋友来帮忙的也罢,凡是离开镖局的,均被人杀死又将尸首送了回来,无一例外。
两天两夜之内,总镖头林震南一家三口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直至最后才知道杀人者用的乃是青城派的绝技“摧心掌”,顿时底气皆无,开始商量逃命之策。
万般无奈之下,第三天林震南夫妇带着儿子林平之更换了趟子手的衣物,与镖局中尚未被杀的几十名镖头仆役一同冲出了镖局。
原本说好的是大伙往城北一涌而出,前往河南洛阳投奔林平之的外公金刀无敌王元霸,但是在众镖头一股脑地冲往北面之后,林震南却带着老婆儿子从城南出了门。
林震南耍了个小小的心眼儿,故意南辕北辙,企图藉此逃过青城派高手的追杀。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一家三口的行踪早被青城派的门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林家三口人渡过闽江,到了福州西南的南屿山区时,已是当日傍晚,却在这里被青城派的于人豪、方人智、贾人达等人追上并俘虏。不过林家的宝贝儿子林平之却被易过容的华山派弟子劳德诺与岳灵珊救出。
救林平之是岳灵珊的主张,只因三天前在福州城外的小酒铺里,林平之曾经不自量力想要英雄救女(不是救美,是因为当时岳灵珊易容后相貌奇丑),与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的儿子余人彦发生冲突并阴差阳错地误杀了余人彦。岳灵珊不想承林平之人情,故而在此时相救。
岳灵珊和劳德诺救了林平之,却不敢也不怎么想去救林震南夫妇,因为劳德诺认为追上去或许回遭遇青城派掌门余沧海,那等于是自投罗网。于是劳岳两人扔下林平之自行离开。
就这样,在南屿的荒山野岭中,稀里糊涂地被人救了的林平之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如今年近弱冠的林平之,从小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含在口里长大的,平时在福州城内外游逛玩耍,也总有一群镖头和趟子手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整个就一眼高手低的公子哥,这一孤身在外,顿时不知所措,只流着泪水,胡乱地在山间疾行。
这一通不辨方向的乱走一直走到了天亮,看见迎面升起的红日,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往东面走,而青城派的恶人押着他的父母前往川西青城山,那自然是与他背道而驰了。
当即掉头返向西行,循着山势专往低处走,不久就看见了羊肠山路,又顺着山路走了数里,前面出现一个村庄,有炊烟袅袅升起。才知一个上午又过去了。,
荒山野岭中遇见人烟,顿觉饥肠辘辘,无可忍耐。便进入村庄走向一户人家,涨红了一张俊秀的脸,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一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求过什么?此时早已羞惭得无地自容。
那农家的婆娘刚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暴揍了一顿,正是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听得林平之乞食,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喷头,提起扫帚指着林平之的鼻子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再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
那农妇骂一句,扫帚往前捅一下,林平之便只好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干脆没头没脸地舞动扫帚向林平之打去。
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想到:“我求食不遂,却殴打这乡下婆娘,岂不自贱身份?”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哪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滩牛粪,脚下一滑,仰天便倒。
那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在林平之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沫,这才转身回屋。
林平之恼羞成怒,挣扎着爬起,脸上手上都是牛粪。刚要发飙时,却见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要好看,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
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
那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了,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
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
转身走开,自言自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能有这小鬼一半好脾气,也就好了。”
且不说林平之填饱了肚子之后一路向北乞食,去了南昌福威镖局南昌镖局。只说这揍了林平之的农妇家里丢了一只鸡是谁偷的?
在林平之躺在牛粪上挨揍的那一刻,在这座村庄北面的山坡小树林内,正有一个衣衫稍有肮脏的,与林平之差不多年龄的英俊青年啃着那只被盗的母鸡,只不过这只鸡是被他用了泥巴以及玉米叶子裹好,并且用“叫花鸡”的手法煨熟的。
这人一边吃一边摇头叹气,“唉!这手法也没什么错误啊,怎么就不如黄蓉给我做的那次好吃呢?难道说必须要用荷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