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叔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低笑道:“我怂不怂,你还不知道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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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8.7(一更)
秦莞睡醒午觉, 便见案上放着一封信。
信纸与油纸相叠, 卷成筒状, 上中下各点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火漆,这是军中的封法。
明月笑盈盈道:“这是梁大将军差人送来的。”
秦莞弯起眉眼, “我想也是。”
看着她心情不错, 明月也高兴, “是梁大将军贴身的长随亲自送来的, 托许家人带来一方居。”
——她口中的“许家人”便是秦耀的长随, 许青松。丫鬟长随之间互称“家人”是尊称。
秦莞问:“人走了么?”
“走了,喜嬷嬷原要给赏钱, 那人愣是不要,说是梁大将军有吩咐。嬷嬷过意不去,塞给他一包茶饼, 这才收了,还说以后常来。”明月掩着嘴笑。
秦莞挑了挑眉, 从榻边的暗格里拿出裁纸的刀,小心地打开封漆。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整整写了一大张。字虽小, 笔力却刚劲,字字有筋有骨, 足见书写之人的心性。
秦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梁大将军倾着威武的身躯,粗大的手里捏着细管羊毫笔,微蹙着眉,埋头苦写, 写到不顺之处许会咬咬笔杆……
秦莞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眸中的幸福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自己毫无所觉,丫鬟们却看得分明,彼此露出会心的笑,悄悄地退了出去,留秦莞一人看信。
信中只在开头略略问候一句,后面全都在讲故事。
秦莞不由失笑,想起了昨晚月下散步的场景。当时,梁大将军送给她一本画册,以为她喜欢。
秦莞翻了翻,和寻常画册无甚区别,依旧是个老套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她没有假装喜欢,而是坦诚地说:“与其花钱买这个,倒不如给我讲讲这些年将军驻守边疆的精彩战事。”
没想到梁大将军居然当真了,今日便送了一个故事过来,是他亲身经历的“林帅守凉城”的往事。
梁大将军的文辞不像话本写作者那般华丽,叙述也不像说书人那样引人入胜,却胜在直白平实,条理清晰。
他有意弱化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把重点放在了当时的地理环境、人文风貌上,讲述当地百姓如果协助驻军押送粮草,林帅如何利用天气与地形出奇制胜。
秦莞字字读来,如亲眼见到了一般,接连读了三五遍,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
她来了兴致,当即铺开画纸,细细勾勒。
小丫鬟们最喜欢看她画画,一个个搬着小圆墩围坐在书案边,仿佛在排排坐等着吃果果。
明月看得有趣,当真拿了新蒸的千层糕分给她们。飞云、彩练也抱着针线篓子坐到秦莞身后。清风跪坐着,卷着衣袖磨颜料。
一时间,一方居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芭蕉叶下时断时续的虫鸣。
秦莞画画时非常专注,手速也快。不多时的工夫偌大的宣纸上便多了六幅小图,图中有人有景,连在一起便是一个生动的故事片断。
修补线条、填涂颜料、题上小注,一切做完秦莞终于搁下画笔,敲了敲酸痛的后腰。
这个动作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一方居顿时热闹起来,小丫鬟们笑闹着围拢过去,你争我抢地想要第一个看,飞云、彩练孩子气也上来了,同她们一起闹。
明月怕她们把画纸扯坏,虎着脸训斥。
秦莞好脾气地劝道:“本就是画着玩的,让她们看去吧!”
明月叉着腰像个管家婆,“姑娘就爱惯着她们,都多大了,还不像个样子!”
清风守在一旁,忍不住笑。
外面都说自家姑娘强势,一方居的人却都知道她是个再心善不过的,能到她身边伺候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反倒是那个看似和善的二姑娘,贴身丫鬟不小心摔了个钗环就落得一通好打,转天还被发卖了出去。
当初听到这话时清风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秦萱会是那般严厉的性子。在此之前,就连看似厉害的花小娘和三姑娘都没打骂过下人。
定远侯府没这个风气。
当然,秦萱做得隐蔽,这件事除了底下的人偷偷在传,侯爷和秦昌那里半点都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秦萱依旧担着温婉贤淑的美名。
***
过了晌午,日头不那么毒了,秦莞正要去纪氏院里学记账,便听二门外的婆子说舅母郭氏来了。
秦莞亲手给她点了茶,恭敬地送到她手边,“舅妈有事让人捎个话就行,我自会过去,怎么劳烦舅妈跑这一趟?”
郭氏看着她的点茶手艺,先是笑盈盈地赞了一番,这才说:“有这么一件事,昨日你舅舅冷不丁说起来,叫我今日过来告诉你一声。”
秦莞坐正,“舅妈您说。”
郭氏呷了口茶,道:“当年你母亲在时给你舅舅去过一封信,商量着把嫁妆分出一半给你那个大哥哥,你舅舅没意见,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她打量着秦莞的神色,缓缓说:“你也知道,侯夫人走得早,侯爷又不理庶物,你母亲是担心你那大哥哥将来没个像样的聘礼给岳家,叫人笑话了去——你舅舅的意思是既然当初说了,便不能失了信义。”
秦莞点点头,道:“舅妈不必安慰我,若是大哥哥,别说一半,就算全给他我也舍得。”
郭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
“只是母亲走得急,想来此事没有同父亲说,大哥哥那里八成也不知道。”提到生母,秦莞情绪有些低落,“舅妈,这事儿您怎么看?”
郭氏没有回避,斟酌道:“你母亲到底养了他一场,当作亲儿子似的疼,给他一半也说得过去。只是,你家不止他一个嫡子,此事若想不得罪人也不好办。”
秦莞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率道:“我母亲走时大哥哥执的是亲子礼,更别说这些年大哥哥如何待我,别说三婶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要争,我也有理。”
郭氏点点头,“既如此,便按照你想的来,若有人找麻烦定要知会我和你舅舅,等这件事料理完了我们再回登州。”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到秦莞手上,正是当年韩琼寄去的那一封。
泛黄的纸页上是母亲绢秀的字迹,秦莞颤着手指抚过,泪珠止不住地滚下来。她连忙偏开头,生怕湿了信纸。
看着她难过,郭氏心里也不舒坦,忙把她搂到怀里柔声哄:“乖丫头,快止了眼泪,我便告诉你一件好事。”
秦莞仰起脸,黑溜溜的眸子里带着点点水痕,“我不哭了,舅妈您说。”
郭氏拿眼瞅着这个聪慧娇美的外甥女,只叹自己没个年龄相当的儿子,不然哪里轮得到梁家来娶?
“我出门时你舅舅特意嘱咐我,说是你母亲当年有个极宝贝的小木匣,叫你找找。若是你母亲已经给你了,便好生收起来。”
秦莞拭干泪痕,问:“母亲的匣子不少,具体是个什么样的?”
郭氏道:“说是半尺来长,雕着牡丹花纹,锁眼上装着机关,除非找到钥匙,不然即使用别的法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也会毁掉。”
秦莞想了一圈,确定没在母亲的遗物里看到过,“很重要吗?我再去库房找找。”
“就是个念想吧,想来也不甚重要,不然你舅舅早说了。”郭氏抚抚她微乱的鬓角,微笑道。
秦莞点点头,暗暗想着回头还是去库房里找找,毕竟是母亲的东西。
原本也没拿着太当事,没想到当天晚上,她竟梦到了那个匣子。
模样比舅母说得还具体,盒盖上雕着牡丹花,底下刻着篆体字,中间用极硬的玄铁合页连着,锁口是青铜打制,像一朵牡丹花似的层层叠叠,很是复杂。
秦莞的梦很模糊,只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拿着金质的十字形钥匙打开盒子,放进去一本书册模样的东西。
一个软软糯糯的童声问:“娘亲,这是什么?”
“娘亲”的声音温柔似水:“是母亲的秘密哦,等莞姐儿长大后母亲也给你做一个,专门用来放秘密。”
……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秦莞摊开手心贴在左胸口,那里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母亲在时的安然与温暖。
秦莞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她幼时的记忆,那时候她还太小,所以记得不甚清晰。
用饭时,秦莞向喜嬷嬷求证。
喜嬷嬷也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匣子,韩琼没进宫时就带在身边,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再见过。
秦莞再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喜嬷嬷却说不上来了。
她隐隐感觉到,那个木匣一定很重要。
匆匆吃完饭,秦莞把四个大丫鬟都带上,一起去库房找。
然而,五个人十只手几乎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到那只小木匣,倒是让秦莞找到一把古朴的小木剑。
剑身不过一尺多长,木质黝黑,剑柄上刻着牡丹花纹,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却被妥善地放在精致的檀木盒子里,还用红绸裹着。
久远的记忆没由来地闯入脑海。
五岁那年,秦莞随着母亲入宫,其余人都在园子里玩捉迷藏,秦莞觉得没意思,一个人躲到假山后面看蚂蚁搬家。
假山旁种着一棵樱桃树,红彤彤的大樱桃一颗颗挂在树上,单是看着就馋人得很。
秦莞想吃又揪不到,竟然天真地拍了拍树干,脆生生地命令:“我想吃你!”
树上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只圆溜溜的樱桃掉到了秦莞脚下。
秦莞惊喜地捡起来,用帕子擦干净,这才塞进小小的嘴巴里。
樱桃好甜,吃完一颗还想吃,于是秦莞故伎重施。树上又掉下来几颗。
这次有点多,砸到了她仰起的小脸,小女娃脸蛋娇嫩,疼哭了。
直哭得眼睛红红,“樱桃树”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树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少年。
小少年大概想哄她,却又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只是揪揪她的辫子,捏捏她的脸,还把擦都没擦的樱桃往她嘴里塞。
可想而知,秦莞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小少年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木剑,闷声闷气地说:“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秦莞抓过小木剑,没打他,却照着樱桃树打了两下。
小少年站在她身后,嘴角扬得老高。
从那次开始,秦莞每回进宫都会碰到他。每次碰到他,他都会凑过来找她说话,并哄着她叫哥哥,后面还跟着个脸色臭臭的嘉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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