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事声歌真的没忘,只是大部分时候自动屏蔽掉了。主要是苻家的事实在太恶心,每想起来都会遭受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声歌见过老冀北王苻重弼。
从模样上说,苻重弼和现在的苻雍基本上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就连个头、手乃至指甲的形状都差不多。区别只是苻重弼脸上不带有苻雍那种若有若无的阴郁,眼睛也总是直视别人,整个人显得比较练达,不像苻雍那样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你总感觉他心里暗潮涌动,在他身边呆久了精神值狂掉。所以声歌一直觉得,苻雍应该娶一个苻亮娘那样的傻白甜,这样的女人感觉不到苻雍脑子里一秒钟三百来个的念头,在苻雍身边不会如坐针毡。
也许是因为苻重弼是尉迟家的主子,因此小时候声歌特别害怕苻重弼,每次看见他都往大人身后头扇。长大了声歌才知道,苻重弼身上那种可怕的东西叫气场。
但那时候,包括声歌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苻亮和苻重干一点都不像。苻重干身型结识,人显得比较健壮,浓眉大眼的,眼睛下面还有两层酒色过度带来的黑色眼袋,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北周男人。但是苻亮身型瘦长,宽肩细腰,虽然长着苻家标准的丹凤眼,但乍看起来挺斯文,不像是个练武的。但是他偶尔眉眼一抬,眼睛里又会放出一道带着杀气的精光,搞得别人芒刺在背。
苻亮出生的时候苻重干正在并州攻城,半年后才在上京见到了这个儿子。虽然已经有了嫡长子,但苻重干还是很高兴地抱了苻亮这个小妾生的儿子,并询问苻亮生日是哪天。
苻亮的娘是个纯正傻白甜,立刻扭捏地告诉苻重干苻亮生在六月初一。这可是个大好日子,乃是苻重干成功功破并州之时,可见此子未来必能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位极人臣是苻亮娘对儿子最大的期望)。
苻重干听了之后愣了好半天,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把苻亮放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从此把苻亮的娘冷落在房。苻亮娘被问号塞满了容量可怜的脑袋,整日里以泪洗面,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过了半年,她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苻亮长得和苻重干不太像。北周乃是蛮族,男女之防不像南地那么严格,很多事当然也就显得说不清。
有了这种想法,苻亮的娘三番五次找人去向苻重干说项,解释这个孩子绝对不是隔壁老苻的。苻重干终于被苻亮娘的不屈不挠感动,在苻亮抓周时再次大驾光临,谁知道又出了乱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乱子,当时苻重干抱着苻亮让他抓弓箭、笔和算盘,结果苻亮伸手就抓着苻重干脑门上的头发不放。最开始大家觉得小孩子胡闹没什么问题,结果连抓了三五回,苻亮仍然只对苻重干的头感兴趣。本来谁也没往歪处想,谁知苻重干大发雷霆,将苻亮往地上一扔就出去了。要不是当时苻氏成了暴发户,连院子里的地上都铺满了地毯,苻亮基本上会当场去世。
尉迟家的人经常开小会议论苻家的八卦。对于这件事尉迟家的想法是,其实苻重干从来没觉得苻亮不是自己亲生。但是苻亮生在苻重干冲破并州的那天,而在那一天,匈奴太子晋王被苻重干陷害含恨自刎。
也就是说,苻重干认为,自己的儿子与被自己害死的晋王可能在冥冥中有什么关联。可能是因为对匈奴太子的死有愧,苻重干有点心虚,所以冷落了苻亮母子一年。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准备父慈子孝一下,苻亮又抓周去抓亲爹的头,这下苻重干彻底感觉这个儿子回来就是为了收自己狗命。从此以后,苻重干再没光顾过苻亮娘的房间。
可能因为遭受了无妄之灾,苻亮四五岁的时候这位小妾就去世了。苻重干再次良心发现,将苻亮送到了自己正妻屋里抚养,从此以后苻亮运气爆棚,成功晋升为苻重干嫡长子苻冲的碎催。
每天早上苻冲骑马的时候,苻亮就快步跑到马厩里去牵马,而后用两只手把苻冲垫到马上。到了晚上,苻冲在屋里和亲妈吃饭,苻亮在马厩里擦马戥子。到了宴席上,苻重干自豪地向苻重弼等人介绍自己的长子苻冲,苻亮站在旁边没人搭理,大家都以为这是苻冲的小厮。苻重弼对着苻亮的脸左看右看,感觉十分疑惑,问苻重干道:
“这是谁家公子?
苻重干看着苻亮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般来说,这么养出来的孩子自尊心早就碎成了渣,长大了也只能跟着其他衙内鞍前马后,浑身散发出恐惧与奴性的光辉,最大的业绩无非是贪赃枉法淫□□女,搞不出来什么大动静。
但诡异的是,从小到大苻亮都对苻重干都异常崇拜,而且坚信只要自己努力,亲爹早晚会发现自己的嫡长子只是一团狗屎,而自己才是那颗璀璨的明珠。于是苻亮每日努力奋斗,终于在狩猎之时一箭射死一只花豹。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苻氏宗亲的注意力,连苻重弼都大吃一惊。
见苻重弼脸上隐隐写着酸,苻重干也久久望着苻亮,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芒。苻亮也盯着苻重干,感觉自己的爹终于赏识自己了,差点没激动得哭出来。当天回家,苻重干就拍着苻亮的肩膀道:
“孩子,你是块材料啊。你爹我马上给你找个师父学武。明年你哥要去前线当前锋,他是苻家嫡长孙,你务必好好保他,有你辅佐,我苻重干一脉必然能名垂千古。”
此话一出,苻亮只感觉被一瓢冰水从头淋到脚,老半天都没说出话。几乎是在一瞬间,苻亮明白了为什么世家子弟会自甘堕落成为一个纨绔。与是苻亮道:
“我不学武,除非你给我二两银子。”
苻重干一愣:
“你要钱干嘛?”
“反正你又不缺那二两。”
十二岁的苻亮很快纵横娱乐街区,成了上京闻名的纨绔。
苻重干没管这套,而是急急奔走到苻重弼府里:
“你儿子该开蒙了吧,准备学点什么?”
苻重弼一脸面瘫:
“我们暂时没这打算。”
“……你不会是怕我儿子带坏你儿子吧?”
苻重弼皱了皱眉,心想这点逼数你都没有吗?但嘴上不好说,只好道:
“苻雍是嫡子。”
苻重干有点难堪。苻重弼无奈地瞧着苻重干:
“尉迟家的女儿找了个师父。她日后要辅佐苻雍,攻的是善于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数。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去说项。”
苻重干一拍桌子道:
“正好,我儿子也要学这个。”
三年后,声歌和苻亮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数还是没出徒,但是一肚子市井习气已经贯彻到底。事实证明,你可以有市井习气,也可以有纨绔气质,但是两者不能兼有。因为没杂糅好自己的两种气质,苻亮把taizu之子付宗术的两个儿子苻襄、苻景扎死在了破庙里头。
当时苻宗术手握兵权,先废帝对其极其倚重,而且付宗术家里好死不死只有这两个儿子。得知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苻宗术惊诧得几乎原地爆炸。
琢磨了一夜,苻宗术认为这件事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先废帝本人,毕竟自己兵权太大,很可能会为了儿子夺废帝的权。不愧是苻氏精英知行合一,苻宗术当即带着几个营的兵把皇宫围住,吓得先废帝赌咒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做的,而且承诺一定把凶手抓出来。
声歌和苻亮感到这次乱子惹大了,两人商量好万一事发就去皇宫正门痛斥苻襄和苻景的恶行,然后争取把苻宗术当场宰了,如果杀不了就点燃火药原地爆炸,崩付宗术一脸肠子。谁知道先废帝那边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苻宗术也觉得皇帝确实无辜,这事才算过去。
又过了三年,声歌已经十六了,苻亮也已经到军中磨练了几圈。有一日苻亮兴冲冲地跑来尉迟府找声歌,告诉声歌苻重干为自己谋了个副帅的位子,过几日就要南下。声歌感觉这完全是迷惑行为:
“你当副帅,谁是主帅?”
“苻宗术呀!”
“那先锋呢?”
“我爹那个倒霉嫡子。”
声歌摸着鞭子思量半晌:
“有了这种好差事,你爹为什么让他的宝贝嫡子冲锋陷阵,让你这个庶子当副帅白白装逼?”
苻亮脸上闪过一个疑虑地表情:
“那个狗屁嫡子,在外头见血就跑,在家连我爹的小妾都摸上了,他有什么本事当副帅?”
声歌道:
“前日你爹还说,同样是嫡子,不论是个头还是武艺,你家那个苻冲都比苻雍强十倍。我呸,人家苻雍才十一岁,你爹那个嘴脸,难道今天突然醒了?”
苻亮笑道:
“不然他怎么说,难道说他的嫡子像坨屎?”
声歌站起身道:
“要是你爹觉得苻冲不行,更不可能让他做先锋送死。你看着吧,这事八成有鬼。”
苻亮坐在桌子上,抱着胳膊不说话了。声歌也抱起胳膊:
“主帅是我爹倒也罢了,偏偏是那个苻宗术。你今日你就在我家喝半坛,我拿再板砖把你拍了,就说你喝酒摔了头不能去。”
苻亮想了片刻:
“你就是胆小如鼠。只要你不说,那些事旁人如何得知?我爹好不容易捧我一次,我能不去吗?明日我爹给我践行,你就等着崇拜我吧。”
第二日里,声歌老觉得心绪不宁的,喝茶一连砸了四个盏。到了晚上,一只鸽子落在了声歌的窗沿上,鸽子腿上绑着一张纸条。声歌展开纸条,发现上头没有字,只有一个枪头按出来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