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苻雍正筹谋救自己出去,声歌觉得这孩子有点偏执。对苻雍来说,自己仅仅是一个长得很像养姐尉迟声歌的陌生人,又何必如此费劲费力?
难不成……苻雍当真是看上了这个假冒的“王双儿”?
声歌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机灵。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这个雪中送炭的说法及饮食还是挺令人感动的。但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苻亮的为人,即便此时此刻苻亮乐意任用苻雍,也必然对苻雍这个皇室嫡孙存有忌惮。毕竟苻亮乃是用宫廷政变的方式登上了皇位,而被苻亮手刃的先王,正是苻雍、苻亮两人的堂兄。既然苻亮的先王是自己的堂兄,那么他之后的皇上,自然也可以是自己的堂弟。
从这个思路讲,在继承皇位这件事上,苻雍比苻亮更有资格。
毕竟苻亮只是苻重干小妾所生的儿子,而苻雍虽然有一半异族血统,却当真是正室所出的嫡子。就冲这一点,苻亮必定想早日手刃苻雍,让自己生存的空间松快松快。就像苻亮铲除当年那一大群苻氏子弟一样,现在苻雍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苻亮日后灭他的借口。
想到这些,声歌马上想让小太监转告苻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但活着时候的经验说明,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你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大半都不能信。从表面上看,这个小太监是苻雍忠实的眼线,但实际情况如何,没人能保证。
也许苻雍根本没有说过要救自己,一切都是别有图谋的陷阱,又或者苻雍虽然说过这话,但这小太监却是个双料间谍,自己和苻雍传递的话语,马上就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更何况,作为王双儿,自己也不应该对苻雍如此上心。声歌眨了眨眼,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晚间,声歌正睡着,忽然听见一阵兮兮索索的低语,橙黄色的火光透过窗棱照进了屋子里。声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来到窗边。只见几名暗卫押着两个女子从门边走过,女子掩面哭泣,细看之下,两名女子竟然是在幽州苻雍府中侍奉过自己的丫头。
苻雍府里的丫头,怎么会被抓进宫里来了?就算是犯了事而奴籍在京城,也应该由大兴尹审理,除非是圣上苻亮为了摸苻雍的短处,想办法劫持了苻雍身边的丫头。但这两个丫头明显只是粗使,又能说出什么可信的内幕。
难道……宫里想知道的,是自己在苻雍府里呆过的事?
但从某些方面看,苻雍比苻亮沉稳,府里少了两个丫头,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时候,声歌伏在窗棱上向天看去。天上挂着一轮扁圆的大月亮,声歌一锤窗棱,糟了,真是过糊涂了!如今已经是腊月十三或者十四,马上就要过小年,冀北王等王爷此时都要进宫觐见,苻雍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人不在幽州又舟车劳顿,少了丫头自然可能发现不了。
这么一想,白日里太监的话和面前的丫头,好像都说得通了。
第二天早上,声歌正顶着两个熊猫眼在床上坐着,两名衣着华丽的宫娥忽然徐徐而入,将声歌请进了皇后宫中。
开始了,这一局终于开始了,声歌暗想。
现今的皇后李柔住在宫墙西南的兰苑。迈过厚重的门槛,一阵暖暖的馨香扑面而来,只见殿中摆满了桂花、香雪兰盆景,房檐上的五彩流苏在微醺的热气里悠悠飘荡。
皇后李柔端庄地坐在上手的紫檀胡床上,她瞧见声歌面色毫无变化,平和一笑:
“你也进宫一个月了,如今才得一见。新春事忙,慢待了你,妹妹也莫要见怪。”
声歌寒暄讪笑,心中暗想,这李柔也是厉害,十年了,在这深宫的刀光斧影里头,容貌竟然丝毫未变。
李柔见声歌表情呆滞,又道:
“皇上被天下所困,每日里衣不解带,异常辛劳,日间自然慢待你我。听说你住的御苑简陋,不如挪到兰苑北面的后苑,日常也热闹些。”
有完没完,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当真和从前一模一样。
声歌碎碎念,却面露悲戚道:
“皇后容禀,蒙相国大人提携送入宫中,奴婢本来想为皇后马首是瞻。谁料圣上竟认为我是尉迟声歌,奴婢一时惊异惹怒了圣颜,但愿没有带累皇后,搞得圣上对皇后娘娘离心。”
听见这话,李柔雪白的眉头紧了一紧。旁边的宫女柳眉倒竖:
“放肆!皇后乃是当今圣上发妻,与圣上伉俪情深,又岂是你能带累的?给我掌她的嘴!”
李柔抬起右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嘴角勾起柔美的弧度:
“也罢了。看来你无心与我寒暄,不如说句正经话。你们都是聪明人,先想方设法让你入了我爹府中,再由我爹出面将你保入宫廷。纷纷然短兵相接,渐渐让圣上对我心生厌烦,不正是你们的目的吗?”
你……们?
声歌望着李柔: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在旁边宫娥“带上来”的指令中,苻雍府中的两名丫头被五花大绑提入正殿。一名丫头指着声歌道:
“对,就是她!一个月前王爷将她带入府中好生照料,她也曾多次与王爷密谈,期间说了什么,我们也无从知晓。后来她就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柔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好计策,好阴谋。你们想扳倒的看似是相爷,其实是李家。看似是李家,其实是我。看似是我,其实是太子。看似是太子,其实是圣上。”
说到后头,李柔平和的眼神犀利起来,剑一般望向声歌。
声歌满心无语。
您是排比句大王吗?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病?
声歌缓缓站起:
“皇后娘娘,奴婢王双儿,只是一名逃难的歌女,无父无母,连自己的祖籍也不知道。这些我说了无数次,所谓千里传音,想必您的耳朵也磨出茧子来了吧?我确实到过冀北王爷的府中,但那只是巧合,想必王爷见我相貌酷似故人,担心我来路不明对圣上有害,才会将我扣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王爷对我不利,才会私下逃走。您抓来这两名丫头,只能证明我到过王爷府中,若说其他,就是有意构陷。奴婢命如草芥,您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又何必这般攀攀扯扯?”
李柔眼眸一亮:
“对,你说得没错,当真是我捕风捉影,攀攀扯扯。但我问你,既然你与苻雍只是一面之缘而并无瓜葛,为何如此维护与他?还是说,你这王双儿的身份,只瞒得过圣上,却终是折在我这兰苑中——尉迟声歌?”
声歌算明白了,如今李柔和苻亮这一对夫妇,已经完全掌握了送命题的构思方法。
声歌想了片刻:
“您金口玉言,奴婢不敢辩驳。奴婢只是不明白,如果您认定如此,完全可以立刻着人处置,又何必说话来将我?知道的看您是在问我,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在宣泄情绪,肆意抒怀。”
皇后李柔闻言,面色忽然苍白起来,好像被人戳在了心窝上。
旁边的宫娥眉心一紧:
“皇后娘娘?”
李柔吸了口气,微笑着重新坐好,但脸颊上仍然留下了两片红晕。在宫娥的搀扶下,李柔站了起来莲步离去,即将离殿时徐徐转身:
“妹妹,在这宫中就是如此,日子还长,不要计较一日的得失。你是贵人,必有承宠之日。若觉得后苑冷清,我会立刻安排,为你准备其他宫室。兰苑很好,离我这里近。西苑也很好,离圣上的昭明殿不远。”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给别人带了个意图刺王杀驾、颠覆天下的大帽子,现在就改口说你是贵人能够承宠,真是生命不息造作不止。
见李柔离去,声歌又蓦地紧张起来。既然李柔没有真的肯定自己是尉迟声歌,也没有强迫自己承认受到苻雍的指使并意图谋害圣驾,那么今天这一场,皇后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跟自己交流感情?
果不其然,只见刚才的大丫头徐徐归来,低声道:
“你听着,在这宫墙之内、京城之中,没有任何人是真正的好人。或许在你眼中,冀北王谦恭平和,对你以礼相待。但若他当真待你好,又为何会四处探听你的身世,默默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你洗澡时都派人监视你身上的伤痕?他留你在府,不过是在估量你的价值,思考能用你换点什么。你已经进了宫,就现实一点,不要满心江湖义气。在这西宫之中,义气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让你一文不值地白白送命。”
说到这里,大丫头观察了一下声歌的表情,再次压低声音:
“换句话说,以你一届草民微薄之力,是不能保住任何一个王爷的。要死的一定会死,区别只是你是否出了一份力,立了一份功。你能保住的只有你自己,你可明白?”
来了来了,正头戏终于开始了。
声歌想笑出声,但依然满脸迷惑:
“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大丫头邪魅一笑:
“什么是真相,对你我有利的,又为人相信的就是真相。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受冀北王指使来到宫中意图迷惑圣驾。只要你当众承认,皇后娘娘就会凭相爷送你进来的这层关系,保你能改过自新,将你留在宫中。从此以后,你的富贵荣华将享之不尽,你的子女也将永远拥有苻氏子弟的光辉,难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声歌吞了下口水:
“这……好像不太厚道。”
大丫头伸手摸了摸声歌的刘海:
“白瞎了这副容貌,居然如此冥顽不灵。给你三天,做狼吃肉还是做狗吃屎,你自己想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