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照这么下去,等过年的时候,妈就能坐起来和咱们一起吃饭了,你刚才出去没看见,妈自己都能翻身了……”回家的路上,激动的段守成不住的说着,看得出,他因母亲康复而引起的兴奋劲还没过呢。要知道,夏天看他妈那样,他都以为对方没两年好活了,谁成想侄子竟然给他这么大个惊喜?呵呵,他妈没事,瞅母亲的精神头,至少还能多活五年。
段守信听到大哥的话,嘴里哼哈应着,心思却早飘到他儿子那去了,他觉得他们爷俩这误会有点大,可他本就不是那能说会道的,就更别说检讨自己,给儿子赔礼道歉了,现在,咋办呢?
“对了,你回家点上炉子,中午就别做饭了,上我那屋吃去,让玲玲把你俩侄子叫回来,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段守成觉得,有必要全家通知,让大伙一起高兴。
如果是以前的段守信,听到这话啥想法也不带有的,大哥让去吃饭那就吃去呗?可刚被崔老太太教育完的段守信,突然有点别扭,心说你儿子都叫回去一起高兴了,我儿子可还在河边吹冷风呢,这么一想,他停下脚步憨憨一笑道,“大哥,你回去先帮我烧一炉眼,别让屋里冻了就行,我上河边看看志涛去,这孩子自己打鱼也挺累,回家还有一摊子事,我去帮着瞅瞅。”
段守成一听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道:“去瞅瞅也对,看看有啥难处回家说一声,志军哥俩都没啥事,你让志涛有事就吱声,也省得总麻烦外人。”昨儿个要不是范兴华去帮着卖鱼,守信这脸也不能丢到老范家去,所以他认为弟弟这想法没错,值得鼓励。
大哥都这么说了,段守信心里就更踏实了,辞别了大哥就往河边去。
等他到河边的时候,就见他儿子撅着屁股还在那凿冰呢,谁让昨个儿段志涛没来?一天两宿的功夫,这冰窟窿又冻实成了。
段志涛听着脚步声一开始也没在意,这河边又不是他家的,谁规定不许别人来打鱼?结果这人停他身边不动了?这是熟人?他回头一看就是一愣,他爹?
“你来干嘛?”不耐烦的问了一句,他直起腰,把头顶的棉帽子一摘,扔到爬犁上的竹筐里,而后拿起冰镩准备继续凿洞。
见儿子大冬天累的满脸淌汗,段守信心疼了,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混蛋。但这位的父爱一向是深沉的,关心儿子的煽情话,那是从来都不会说,只能伸手把住对方的冰镩,讪笑着道:“你歇会儿,爸帮你凿会儿。”
段志涛差异的看了看他爹,心说今儿这演的是哪出戏?竟然跑这来帮我干活?一年多都没想过帮他一把,现在想起来了?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一把夺回冰镩,冷哼道:“不敢劳驾,大冷的天别把你冻着,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没用你干活呢,就上我们家又哭又嚎的,真用了你,岂不是更没好?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还是靠自己吧。
段守信一看,知道儿子这是怨气不小,张了张嘴还不知道咋说,半响才尴尬道:“志涛,爸以前也没想那么多,那个,今儿后你再卖鱼不用找你二哥了,爸跟你去。”
段志涛手里的冰镩刚举起来,听到这话全身的劲一下子就泄了大半,勾起了心中所有的委屈,他干嘛不委屈?自己又不是没爹,他爹又不是七老八十啥也不能干,哪怕帮他在村口看个堆儿,在市场里帮他收个钱,他也不至于找他二舅哥,二舅哥再好不也差着一层吗?能赶上亲爹吗?
可想到他爹那‘胳膊肘朝外拐、掉炮往里攻’的性子,他低头眨去了眼里的水汽,紧握着手里的冰镩,攒足了劲儿又开始凿冰,让一旁的段守信有些无措,是他说的不明白?儿子咋还不搭理他呢?
没辙的爹围着儿子团团转,脑子里继续想词:“志涛,刚才你走后崔大娘跟爸说了,说你一天累够呛,冬夏都不闲着……”
哦,原来还不是自己想通的?段志涛在心里撇了撇嘴,弯腰框框的继续凿冰。
“呃,爸也想了,爸没大本事,但不管咋说还有把子力气,只要你想好好干,今后你咋说爸咋干,多挣点钱,到时候给咱甜甜多攒点嫁妆。”段守信急切的想跟儿子表示,我不但在乎你这儿子,我也在乎我孙女,我真不重男轻女。
段志涛听到这话心里终于舒坦了点,觉得他这爹至少像点样,还知道想着他闺女了。可是……
“算了吧?你家亲戚多,还一堆的好大哥,好三弟,好侄子,帮我干点活不要紧,没事再回去宣传宣传,到时候可就全家共同致富了,我这小本买卖,可经不起那么多人抢生意,我还是求我二舅哥吧,人家帮我卖点鱼,可是跟他亲妈都没说实话,用着我也放心。”其实今年秋天的时候,他就和范兴华说,想冬天哥俩一起干,结果人家范兴华没同意。
范二哥知道妹夫是好心,可他想的也挺远,志涛这活倒不怕一两个人抢生意,问题是自己要是跟着干了,抢生意的就不只是一两个了,有他那个妈在,他总得带着他大哥吧?有他媳妇在,他还得带着她娘家人吧?毕竟他没有段志涛那个魄力,脸一撂谁的面子都不给,可如果真那样的话,哥俩闹掰了不说,这买卖也藏不住,都知道挣钱了,村里人不得一窝蜂似的干?狼多肉少,还能剩下个啥?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妹夫自己干,反正他有门手艺,比起村里人,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该知足了。
段志涛听他二舅哥的一顿分析,心里的感动就别提了,所以从心里讲,他宁可相信他二舅哥,也不太相信他这个爹,谁让他爹对他大爷,比对他这个儿子还要亲?当然,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事实明摆着呢。
段守信听到儿子的话沉默了,儿子要是不说这话,他还真没想过那么远,他一向都觉得,自家和大哥家不分彼此,侄子和儿子不也全都姓段?自打哥俩结婚后,从来都是他家有事找大哥给拿主意,大哥家有点啥活,他不用吱声就上赶着干,可今儿儿子这话让他发现,不对,不是今天,应该是自打志涛生了闺女,他就发现,原来大嫂跟他们隔着心眼,没想到儿子藏得更深,因为段家人对他也这么防范?
今儿个对段守信来说,也算是痛苦的一天,他深信不疑的东西被一再推翻,此时见儿子不再搭理自己,在那边借着股激劲,框框几下子窜开了冰面,他又心疼又心酸,心里还不知道该咋办,吭哧了半天,才妥协的道:“你是我儿子,唯一的儿子,你大爷他们再近,还能近的过你吗?”就像崔大娘说的,等自己老了那天,管他的不还得是儿子?
低头的段志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虽然这爹悔悟的晚了点,不过看在他说,自己是他唯一儿子的份上,咳咳,那就先留下查看吧……
……
“淑香,做鞋垫呢?”崔老太太端着一大碗冻白菜,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嘴里解释道,“早上我去后院拿冻菜,正赶上志涛碰着了,说也想吃冻菜,我就多炸了点,给你带了一碗。”
范淑香放下手里让她头疼的鞋垫,起身接过冻菜好笑道:“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炸完了还让您给送来?”
“呵呵,客气啥?我就喜欢志涛这不见外的劲。”崔老太太笑着坐到炕沿边上,转头对段老太太道,“大妹子,今儿感觉咋样?”
“好,好……”别看段老太太单字蹦,这俩人也能唠到一块。
见俩老太太唠上了,范淑香端着那碗冻菜转身去了厨房,有冻菜指定得有大酱,想也知道,就崔家老两口的仔细劲,别说是肉酱,放油炒炒她都不带舍得的,所以范淑香切了点肉丁,炸了一大碗肉酱,准备老太太回去的时候给装上半碗,老两口不容易,对自家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所以捎带脚的能帮就帮上一把,谁还没老的那天?
等她炸完肉酱,装好了进屋一看,崔老太太正坐炕边,做自己放柜头上的那副鞋垫呢。
“崔奶奶,您陪我奶唠会磕就行,这鞋垫有时间我自己做吧。”换个人她就不客气了,因为这针线活是真让她头疼,大活好办,秀芝姐都给做完了,可这小活你总不能还找人家吧?那不让人笑话吗?所以每年必做的鞋垫,就成了范淑香心里的老大难。可再难你也不能让人老太太做,眼瞅着奔七十了,那不欺负人吗?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啥?几针的事,十分八分就完事了。”在崔老太太看来,淑香这孩子哪都好,就是针线活差了点,瞅瞅这针脚这个大?全村女人的针线就没有这么差的,不过再一想,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不会做衣服,人家不也没短了穿?
此时见范淑香还想说啥,她所幸把柜头那破衣服裹吧裹吧,打了个包,拎着那小包笑着道,“这些东西我拿走了,就按着你剪的样子,回去再给你做几双,行了,别跟我客气,你看孩子整这个再把孩子扎着,到时候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走了。”这老太太说完,风是风火是火的就往外走,范淑香忙撵出去把那碗肉酱给端上。
崔老太太也没推辞,乐呵呵的端着碗肉酱回了家,见老头放好了桌子,她把肉酱往桌上一撂,坐炕边就开始长吁短叹。
“咋了这是?换了碗肉酱还嫌不好?”崔老爷子嘴里打趣,手上可没闲着,夹了一筷子冻白菜,蘸了点肉酱塞到嘴里,边嚼边满足的道,“这酱炸得真香,肉也多,这俩孩子是真舍得。”给他们老两口的东西,从来都不带含糊的。
“唉,谁说不是呢?刚才我去的时候,段家妹子正躺炕上听半导体呢,说是志涛昨个儿给买的,你说人家看孙子,我也看孙子,都是一把屎一把尿给伺候大的,可差的咋就这么远呢?”没错,崔老太太嫉妒了,以前觉得孙子孙女给送个东西跑个腿就算是孝顺了,可现在让段志涛这么一比,她越想越不是滋味,都是当奶奶的,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在那酸了,这一天鸡蛋也给你拿着,肉酱也给你端着,人家养的孙子,你差不多分了一半,酸啥酸?”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
要不说啥锅配啥盖,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另一半?老太太一听这话顿觉有理,没错,这明显是自己占便宜了,立马心情也好了,胃口也好了,冻白菜蘸酱可劲造,结果一不小心酱吃多了,吃齁着了。
……
不说崔老太太在家,因为吃多了大酱咋灌凉水,单说范淑香蒸好了饭,切好了菜,还没等炒呢,段志涛爷俩回来了。
范淑香没想到早上走了的公公,中午又跟了回来?再见丈夫虽然绷着个脸,但眼里带笑,明显就是在那假横,她忍不住乐道:“爸上午去河边了?”应该是,否则丈夫不能给好脸?
“去了,我听崔大娘说志涛活多,有时候忙不过来,我就想过去看看,没想到河里的鱼那么多?他打多了自己还真不好往回拿,今后冬天没事,我天天过去帮他忙活忙活,俩人换班打,咋也比一个人强。”段守信想起拉回来的鱼,就忍不住的乐,那可都是钱啊,瞅着一网网活蹦乱跳的小鱼,转眼就装了半袋子多,他兴奋的心都直翻个儿,要不是志涛拽他回来,他还想在那打呢。
继段志涛之后,这老头对打鱼也上瘾了。
范淑香一听这话更乐,不管丈夫和段家人怎么生分,这亲爹总是不一样的,说实话,如果她那对父母能明白点事,她也不会和对方闹的这么僵,此时见公公真有心帮忙,她满脸开心的道:“那感情好,爸,你要天天来的话,明儿早上就别在家吃了,一个人的饭也不好做,等下午打完鱼吃完晚饭,你正好也就回家了。”
段老太太满意的瞥了眼孙媳妇,觉得自己的眼光太好了,看看给她孙子找的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今后只要再给她生个重孙子,这媳妇可就真是千里难寻了,唉,她咋就这么这么有福呢?
段守信听了这话,先瞅了眼儿子,见儿子绷着脸却没有拒绝,他欣喜的点头道:“成,那爸就不在家做了,明早上来这吃。”一个人的饭,先不说做的咋样,冷冰冰的他是真吃够了,反正这是儿子家,他也不就不客气了。
这位爹是真实在,想着儿媳妇都开口了,儿子也没意见,第二天就把自己剩下的口粮背来了,半袋子的苞米面,看的范淑香哭笑不得,还不能明着说我们家没人吃这个,只能拎到里屋,等着有机会再做。
见儿媳妇收下了,段守信欣慰的一笑,又小心的从兜里掏出粮本,递给儿子道:“头半年的米面都给你大爷家送去了,这几个月的还没领呢,你啥时候去领米,一起都领出来吧。”在他心里米面精贵,所以自己从来就没做过,这一年多就吃粗粮了。
段志涛瞪着那八成新的粮本,足足能有半分钟,才转过头满脸不耐的道:“自己粮本自己收着,谁有功夫给你去领粮?”有米有面不知道吃,你留着能下崽啊?
段守信笑容一僵,讪讪地道:“淑香不是说让我冬天都在这吃吗?我想着你奶也在这,粮本上的粮食留着也没啥用。”尴尬的一笑,他缓缓的收回手道,“既然你不爱动,等我明天领完了给你送来。”
段志涛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人的脑子咋就不转筋呢?
范淑香看着这爷俩憋不住笑,怕公公实在是下不来台,她只能上前解释道:“爸,志涛的意思是家里有粮,您随时过来吃就成,不用给我们粮本。”其实她更想问一句,你就不怕我们把这粮本密下不给你?能不能别这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