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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卫国的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抓着莲藕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喝?”江卫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赵兰花的脸已经因为不好意思胀得通红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就喝一口,一点点。”
说着还伸手比了个一。
江卫国脸上的问号还没有消:“那就喝吧,那里有碗。”
赵兰花手脚麻利的去拿碗,还不忘拿了个瓢,舀了小半碗红糖和白糖兑出来的糖水,美滋滋的端着碗蹲在地上,像小猫喝水似的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一点点的泯,等江卫国把锅盖盖上生好火,赵兰花碗里的糖水都像是没动过似的。
江卫国看赵兰花蹲在地上喝糖水的样子,觉得既滑稽又有趣,忍不住问道:“有那么好喝吗?”
“好喝。”赵兰花道,“这是我第1次喝红糖水,好喝。”
“你原先没喝过糖水?”江卫国有些吃惊,他知道赵兰花家庭条件不好,从赵兰花的面相和身材也能看出来家境很贫穷。
但是能把5个女儿都养大的家庭,不至于过年连口糖水都给不了。
至少从赵兰花身上那件新褂子来判断,应该没有穷到喝不起糖水的地步。
“糖水喝过,每年过年的时候我妈都会敲一小块糖下来,冲一碗糖水给我们几个分着喝,但没喝过红糖水。”赵兰花解释道,又喝了一小口。
“我们村里不比你们城里,供销社里一般都买不到红糖,想买红糖得去县城买,只有女人坐月子或者小孩生病的时候才能喝。生小病喝不到只有生大病才能喝,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姐掉塘里了,病了好几天喝了一碗红糖水就好了。”赵兰花把红糖水描述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之前我嫂子做小月子的时候我妈也给她冲了一碗,嫂子本来想分我一口的,但是她也只有一碗我就没喝。”
江卫国看着赵兰花慢慢地将一小碗糖水喝完,问道:“味道怎么样?”
“甜甜的,跟麦芽糖化出来的不一样,比家里的好喝,更甜。”赵兰花道。
“还想吃点别的吗?”江卫国问道。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我现在差不多也饱了。”赵兰花道,“我饭量其实很小的,每天啃两个玉米棒子就能下地干活。”
听赵兰花这样说江卫国一时又没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皱了皱眉,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道:“糯米藕得煮两个时辰,赵婶说了让我带你去街上逛逛,趁着现在天还没黑我带你到处走走。”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你等一下还要上班吧?”赵兰花问道。
“今天我只上半天班,你等下我留个字条给他们,让他们回来别动锅里的东西。”江卫国说完就出去找纸笔,写了张字条,将字条压在了砧板底下。
绝对是厨师能看见的位置。
赵兰花对着字条上的字感叹道:“哇,你还会写字,你的字真好看!”
江枫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是几个不输于自己的狗爬一样的歪歪扭扭的大字,还是繁体字:勿动桌上蒸锅与灶上汤锅。
江枫:……
兰花同志你粉丝滤镜真重。
说到底还是吃了文化的亏。
江卫国领着赵兰花出了国营饭店,江卫国不知道该领女孩子去逛哪条街,赵兰花也不知道自己想逛哪条街,两个人就这样随意的在大街上走着。
赵兰花因为不识字看不懂店的招牌,基本上看到一家没见过的店就要问江卫国那个店是干什么的。这样一路走下来居然两人还说了不少话,连带着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比先前自然了不少,就像是朋友在话家常。
江卫国前些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口风严实得很。一路走下来赵兰花只要被他稍微一问就什么话都说了,反倒是江卫国一点没透露自己的消息。
时间渐渐过去,天色也暗了起来,不少店都因为天黑打烊关门了,这样就显着街角亮着灯人声鼎沸的小酒馆十分醒目。
“江卫国同志,那家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里面有那么多人?”赵兰花好奇地问道。
“那是家酒馆,晚上会有不少人过去喝酒所以很热闹。”江卫国道。
“只喝酒吗?”赵兰花问道。
“不知道,我没去过。”
“你不爱喝酒?我以为你们男人都爱喝酒。我爸就很爱喝酒,我哥也喜欢喝,到我们家既没钱买酒也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所以我爸和我哥只能借着过年的时候去我大伯家喝。”赵兰花无意之间又把亲哥和亲爹出卖了。
“我一般在家里自己喝或者去黄师傅家喝,酒都是自己酿的。”江卫国道。
“哦对,你是厨师,肯定也会酿酒。”赵兰花已经把厨师这个职业和神通广大画等号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z市不算大,繁华的街区就这几条,如果单纯的走的话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全部走完。这一路上赵兰花拉着江卫国东问西问的,看到卖布或者卖一些她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店还要忍不住走进去看看花费了不少时间,江枫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最多就是三个小时。
如果现在返回,两人再走得慢一些的话应该能正好赶上糯米藕出锅。
江卫国显然也在心中算了时间,像是心里有快表似的掐准了时间领着赵兰花往回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回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店里依旧没有客人。
看来营业时间结束了,国营饭店真正的营业时间通常都很短暂。
胖服务员正在擦桌子,见江卫国和赵兰花回来了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江师傅和赵姑娘回来了呀,是看电影去了吗?今天电影院放的电影据说可好看了,新片子!”
“没有看电影,我和她去外面走了走。”江卫国淡淡地道。
胖服务员显然是早已习惯江卫国颇为冷淡的态度,笑着道:“那江师傅你下次可得领着赵姑娘去看电影,咱们市里的电影院一年都不见得有一部新片子,都是那几部片子来来回回的放看得我都能给他们演出来了。”
江卫国点点头,领着赵兰花进了厨房。
黄师傅在厨房里开小灶,见有人进来了一个激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江卫国和赵兰花才放下心来。
“你喜欢看电影吗?”江卫国问道。
“啊?”赵兰花不明白江卫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喜欢,前几年村里有人过来放过一次。大家都从家里搬了小板凳聚在一起看的,我在最后一排挤不到前面去,画面太糊了看不太清,但是村长给我瓜子特别好吃。”
黄师傅见江卫国和赵兰花就这样自顾自的聊起了天,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有多热络,一时间猜不透这俩究竟是看对眼了还是没看对眼。
“小江,你这汤锅里是什么呀?煮的什么汤?你没回来我就一直没敢打开看。”黄师傅问道,“我中途还往灶里添了几次柴,现在火应该快熄了,你看看要不要再添点。”
“糯米藕。”江卫国道,“让它自然熄了就行。蒸锅里的包子你们没动吧?”
“你晚饭我们哪敢动呐?”黄师傅笑道。
江卫国把汤锅从灶上端下来,把汤锅的锅盖揭开。
甜香味扑面而来,整个空气中都是甜甜的味道。
锅里的两节嫩藕已经完全染上了糖水的颜色,糖水也因为长时间的炖煮颜色变深,看上去十分浓稠。
黄师傅凑上去看了一眼,发出惊叹:“我的乖乖,你这是往里加了多少糖啊。”
“4斤多。”
黄师傅忍不住为江卫国如此奢华的行为咋舌。
做两节藕花4斤糖,要是他在家里做这道菜的话,他家婆娘非得把他腿打断不可。
“现在吃吗?”江卫国问道。
赵兰花是很想点头的,但她又有些舍不得用4斤糖做配做出来的莲藕,她觉得自己不配吃应该拿回家供起来。
“可…可能吃不完。”赵兰花道。
江卫国以为赵兰花是在黄师傅面前不好意思吃,就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油纸把两节莲藕包起来。
“那你就带回去吃,吃之前上锅蒸一下,吃的时候把两节藕分开,中间的竹签取出来,再把藕切片。”江卫国道。
“好,谢谢。”赵兰花突然一下觉得自己今天大老远跑到市里来相亲简直就是直了,连吃带拿的。
包完糯米藕,江卫国又把自己的搪瓷杯和铁皮饭盒从柜子里拿出来,把已经凉了的肉包子塞进铁皮饭盒里,又把汤锅里剩下的浓稠的糖水全部倒进搪瓷杯里。
“黄师傅,你什么时候走?”江卫国问道。
“啊?这面条煮完了我就装走。”黄师傅道,突然一下觉得自己待在厨房里有点耀眼,“小江啊,我突然想起来我饭盒好像在外面没拿进来,我出去找一下饭盒,你帮我看一下锅里的面条。”
说完黄师傅就溜走了。
“你呢?赵兰花同志,你什么时候回去?”江卫国问道。
“我明天早上回去,今天晚上住在婶子家,她会在客厅给我搭一张临时的小床。”赵兰花道,说着说着不禁有些泄气,虽然过程是美好的,但是结局还是失败了。
她今天是来相亲的,结果亲没相成反倒是连吃带拿。
江卫国把铁皮饭盒和糖瓷杯往赵兰花面前一推:“带回去吃吧。”
赵兰花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江卫国同志太贵重了。4斤糖呢,而且4个肉包子我根本吃不完,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我饭量很小的。”
“你今天根本就没有吃饱。”江卫国道。
赵兰花一愣,小声辩解道:“我真的吃饱了,我饭量很小的。”
“我见过活活饿死的人,10多年前,在魔都,那个时候抗战还没有胜利。是一个年轻母亲,住在我的隔壁,丈夫死了带着三个孩子靠给别人洗衣服为生。”江卫国道。
赵兰花看着江卫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这个。
“她每天都吃的很少,饿的皮包骨头,瘦骨嶙峋,比你还要瘦,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一副骨架子。我听见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她饭量很小,每天我干完活回来都能听见她对她孩子说这句话。”江卫国道。
“然后呢?”赵兰花问道。
“然后她就这样把自己活活饿死了。”
赵兰花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得睁大了眼睛,她虽然从小到大很少有过吃饱饭的时候,但是还没有听说过村里有谁饿死。
虽然有人家会把刚出生的女婴丢到山里去,但赵兰花只是听人说过从未亲眼见过。
“那她的三个孩子呢?”
“不知道,那个年轻母亲死后我隔壁的房间被租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她的三个孩子应该也死了。那个时候魔都最不缺的就是死在路边的孤儿,冻死的饿死的得病死的到处都是,人贩子都不屑于要。”江卫国道。
赵兰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所以不要说自己饭量很小,有的吃就要吃,能吃饱的时候就要吃饱,喜欢吃就大口的吃。能吃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喜欢喝糖水就大口大口的喝。”江卫国道。
“可是……可是江卫国同志,4个包子我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真的吃不下。”赵兰花一脸为难。
江卫国被赵兰花噎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也可以带回家吃。”江卫国道。
“你的饭盒……”
“下个星期六我休息,今天本来我托人去买了电影票但是没买到,如果你有空我就提早托人去买电影票,买到了的话我请你看电影。记得把饭盒洗干净了带过来给我。”
反映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江卫国意思的赵兰花蹭了一下,整个脸胀得通红,又是不可置信又是兴奋高兴,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
“我…我洗饭盒洗的可干净了。”
“不是我是说有空,我有空,我下个星期六我…我一定按…按…按时到。”赵兰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往哪里看,只能低头,正好看到搪瓷杯,就把搪瓷杯端起来猛喝了一大口浓稠的糖水。
江卫国露出了一丝笑意。
江枫正在为年轻时的老爷子绝地反杀的操作感到惊叹之时,就发现起雾了。
江枫离开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