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总……傅总?”
周衡见到傅落银接到短信后突然没吭声了,像是怔住了。
周衡眼看着接他去禾木雅那边的预备司机打来电话,于是小声催了催:“……傅总?司机到了。”
“等一下,我一会儿再下去,行李你先弄过去。我打个电话。”傅落银说。
他直接拨通了林水程的号码。
林水程还在三院食堂。
他其实没怎么吃东西,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这条短信编辑好后发送出去,手机就一直握在手里。
来电显示的数字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图像记忆,林水程看了一眼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去按接听。
他的手指有一点轻微的颤抖,点了两下才摁准确那个绿色的按钮。
傅落银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也是大众所谓的“低音炮”,连对面的苏瑜都听出来了。他知道林水程恐怕正在跟傅落银打电话,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傅落银不要脸,查岗跟喝水一样;不等林水程自己起身离开,他自己先站了起来,拿着餐盘笑嘻嘻地对林水程说:“嫂子我再去打一盘饭,刚刚没太吃饱。”
林水程对他轻轻颔首。
这个时间接近午休时间,在职工食堂就餐的人不多,他们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天光从干净透亮的窗户里照进来,清冷又亮堂……
林水程就坐在原地没动,轻轻说:“喂。”
尽管隔着电话,似乎也能感受到傅落银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力和威势感。很奇怪,傅落银对他很温和,甚至说有时候是纵容的,但这种纵容是他自己克制之下平缓的威压,甚至说可以是漫不经心的。
正因为他会把一切都纳入他掌控之下,所以傅落银的姿态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
傅落银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懒懒地问他:“在干嘛呢,小猫咪?”
林水程:“……在医院看等等。”
“吃饭了没?”傅落银又问,“三院的东西不好吃吧,就苏瑜那只饕餮对吃的没点数会带你吃三院食堂,一会儿回去了自己找点东西吃,还是我给你点外卖?”
他的口吻一如平常,平常得林水程有些怀疑他是否看到了那条短信。
林水程打断他:“不用了。你看到短信没有?”
“看到了。”傅落银的口吻还是漫不经心的,“我在外边开会,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回来说,苏瑜妈妈过几天生日,他应该跟你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阿姨祝寿,你提前准备准备我们要送的东西,不用太贵,礼轻情意重,阿姨她不挑。”
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是现在把这事说了吧。我不想继续这种关系了,傅……傅落银,我们分开吧。”
“我现在不想谈这事,林水程。”傅落银的声音隐隐凉了下来,透着命令式的意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叫你好好在家里呆着,一天天的不要胡思乱想吗?”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
另一边,周衡正在打算把傅落银的东西分批次搬下去,电梯正在爬升中,傅落银陡然这么一句,周衡吓得头皮都炸了一下。
傅落银很少出现这种语气,一般他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本身已经动怒了。
傅落银平时沉稳内敛,几乎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他认为情绪没有用处,只会影响工作。
周衡听出了这通电话是林水程打的,不由得咂舌——他看人没错,林水程还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硬骨头,不识好歹。傅落银已经算是他跟过的相当好脾气的老板,对小情人也没得说——就这么一个小情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傅落银没事了还哄着逗着,林水程得是干了多惊悚的事,才能让傅落银气成这样?
傅落银的脸色已经五米之内生人勿进了,但是声音还是平平的,甚至尽力压得温柔一点:“还是因为照片的事?上一次,还是上上次?”
林水程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是语气肯定地说:“不是,只是想结束这种关系了,我们分开吧。”
他平静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分开”这个词,傅落银太阳穴跳了一下:“苏瑜呢?你叫苏瑜接电话。”
林水程怔了怔。
苏瑜刚好走了过来,端着第二盘饭菜准备开吃。
林水程有些迟疑地把手机递了过去:“他……要跟你说话。”
苏瑜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喂,负二?”
傅落银直接问:“你跟林水程说了什么?”
苏瑜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林水程。林水程垂下眼,安静地喝着快要凉掉的蛋花汤。
苏瑜起身往外走:“负二,你发什么神经?”
“你没跟林水程说什么,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分手?”傅落银问,“你嘴上一直没个把门儿的,你是不是跟他说了夏……夏燃的什么事?”
“我靠!你当我什么人啊!”
苏瑜正要发毒誓说自己半句话都没向林水程提过,刚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苏瑜想起来了,他还真跟林水程提过夏燃的事。
不过都不是明面上提,他第一次蹭林水程做的饭的时候,提醒了林水程一句注意傅落银的前男友;后来又是和林水程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发现林水程被白一一针对,也跟他解释和提了一下。
苏瑜半天才找到傅落银话中的重点:“你说嫂子要跟你分手?”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从林水程的角度上来说,他觉得他和傅落银分手是件好事——全世界都知道傅落银和夏燃曾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校园恋爱,他觉得林水程更不适合为人替身。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林水程知道他是个替身吗?
他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嫂子是不是知道他是夏燃的替……”
“替你个鬼,他不知道,再乱说话我就去跟阿姨告状让你一辈子都在家吃饭。”傅落银警告他,随后语气稍微软了一点,“我把夏燃照片放钱包里被他看见了,他估计正在醋着。我现在有急事暂时赶不回来,你先替我哄着。”
“我说负二。”苏瑜说,“那你对嫂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要是还把他当替身,没打算认认真真谈恋爱,那就早点放嫂子走吧,你好我好大家好。拖着他也不想回事儿啊,这个忙我不帮,我懒得掺和你们。你丫还敢威胁我一辈子在家里吃饭,我跟你说,到时候我就天天上门求嫂子给我做饭吃。嫂子的情况你也知道,长得好看还有才华,完全不缺人追,如果你不喜欢他,人家凭什么老吊在你一棵……呃,也不是歪脖子树吧,也算是一株挺拔的小白杨,但是他凭什么吊在你一棵树上啊?”
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傅落银好一会儿没说话。
苏瑜一阵暗爽——他突然觉得自己比董朔夜还能搅屎。
傅落银的小情人团他也算是一个一个看过来的,林水程是他最喜欢也最尊敬的一个,苏瑜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很久之后,傅落银才低声说:“他是我对象,苏瑜,我认真当他对象。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他耍点小性子吃点醋都可以,但是分手不行——当初他来招惹的我,我本来就没认真,后边看他真喜欢上我了,我也没辜负他,是打算好好过的。你不知道他脾气,犟,学生气,认死理,这会儿我赶不回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苏瑜,小鱼,算我……算我求你帮个忙,你帮我哄着他,我几天后马上回来。”
不等苏瑜回答,傅落银挂断了电话。
楼下,司机已经等候多时。禾木雅近期不在星城,而是去了旧欧洲分部空间站,傅落银这一趟要上太空防御局,没个两三天回不来。
他不知道这种忽然上涌的心慌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隐隐的紧张。
直到跟苏瑜说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跟林水程讲电话时完全凭着本能在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动。
他听出来了,林水程那种笃定、冷静而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仿佛在气定神闲地做着他的学术报告。
傅落银一眨眼就能想起林水程当初忙名画案的状态——完全独立自我的状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活了二十五年,压根儿就不知道“慌”字怎么写。这么多年里,第八区摸爬滚打过来,从基层到七处高层,从儿时到成人,他最失态的只有从军校毕业的那个夏天,因为夏燃要跟他分手。
没有理由,只有一个语焉不详的“我配不上你”,前一天他还在高高兴兴地准备给夏燃挑选一件情人节礼物,第二天就发现自己被删除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夏燃直接飞去了旧北美分部,连个通知都没有。
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之外的东西使他有些焦虑,也有点生气——林水程竟敢让他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冲动,不然会把林水程这只小猫咪吓跑了。
猫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在和林水程的角逐中,他从来都是稳操胜券的那一方。他接受林水程的安静甚至孤僻,也接受林水程偶尔的小性子和任性,不过林水程上来直接提分手,不沟通也不问他,这件事犯了他的大忌讳。
傅落银眼底阴云翻涌,捏着手机的骨节隐隐发白。
他大步往外走去,同时嘱咐周衡说:“订好三天后的机票,我要最快赶回来的。到时候直接回我和林水程住的房子。”
——林水程想跟他分手?
不可能。
另一边,苏瑜看着挂断的页面,战战兢兢地给林水程把手机递了回去。
苏瑜吃鸡腿儿都不香了——经过好半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鼓起勇气抬头问林水程:“那个,嫂子,你这几天忙吗?我可以去你那里蹭饭吃吗?”
林水程怔了怔:“可以。”
苏瑜松了口气——至少林水程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大约说明和傅落银的矛盾没那么深?
随后,他又听到林水程接了一句话:“除了明天都可以,明天我要搬个家,可能腾不出时间。我把我的新住址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