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本以为,和苍家那两个愣头兄弟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当天傍晚,他们就又遇上了。
按纪行之的意思,这样一座死城,自然是要早早离开。试想,遍地鲜血,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寂静得令人齿寒。这样一个地方,就是谁也不会待得很舒服。当然,刚刚扫平昆城自以为大获全胜正兴高采烈的鞑靼人除外。
只是有一点,他们身上没有干粮了。更要命的是,这块地方,现在战火纷飞的,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两人就在城里悄悄瞅着大户人家,搜罗点吃的。
江湖人行走江湖也是需要本钱的,真的饿死在路上就丢死人了。道德底线再高,也没有硬着脖子死撑的道理。白璧和纪行之都不是迂腐的人,一时间,倒是很默契了。
城中最大户现在不好进。鞑靼人留下来镇守昆城的军士们把它当成了府衙,大摇大摆地住进去了。白璧顺着墙滑下去,轻轻嘟哝了句:“真不怕报应啊。”
住在这里,也不怕主人一家化成厉鬼咬死他们。
纪行之轻轻笑了一声,道:“这样的人,自然神鬼不惧。”
白璧冷哼一声。
这座死城中,连食物都不太多了。好在这时节天气还冷,东西放着也不易坏,倒也找到了些能入口的东西。已经是晚上了,两人正准备趁着这个时机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这条街上,本该只有鞑靼人,就算是他们狗咬狗两嘴毛,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却偏偏能听见刀剑撞击声中含含混混的汉话。两人对视一眼,皆想:不会是那对兄弟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是那俩傻兄弟。愣头愣脑的,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想潜进大营里杀那鞑靼人守将,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傻。留守在这里的鞑靼人,哪个不是刀锋上沾满了鲜血的,身上被血激得恨不得在寒夜里撕开衣衫捶胸大吼两声,乍见这么俩人,哪还能放了?
白璧和纪行之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救,还是不救?
救了,是惹火烧身。以他们俩的功夫,悄悄离开这里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但是一旦出手救了那二人,必然要暴露出来,到时候再带着他们二人离开,就难上加难了。可若是不救,看着这两个脸色黢黑一脸淳朴,却眼圈通红的汉子,又无法说服自己转身就走。
纪行之咬了咬牙,低声道:“阿璧,不能不救。”
白璧沉沉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谁说要走么?”
纪行之就是一笑。但是就是要救,也没有立刻从这边跳出来劫了人就走的。纪行之看了看白璧,摸出了一支的袖箭。
那袖箭的,通体漆黑,只是箭尾却微微鼓起,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纪行之轻声道:“这是飞云箭。”
白璧就是再不识货,也不能不知道飞云箭是什么。中原武林最特殊的一个世家,千机山庄霍家,最是擅长做这些机巧之物。霍家本是铸剑扬名,霍家家主极擅经营,罗各路能工巧匠,家中后人仔细钻研,这些年来,渐成一大门派。
飞云箭,就是霍家最有名的物什。飞云箭一支,射出去亦毫不起眼,偏偏一箭既出,箭尾在空中炸开,射中之地必然火起。后来朝廷向霍家讨了做飞云箭的图纸,飞云箭渐成军中最隐秘之物。霍家声名更盛。
白璧好奇道:“这就是飞云箭?”
说来甚是心酸。这飞云箭自从入了朝廷的眼之后,就甚少在江湖中出现了。原来打群架必备品,到现在,等闲人都见不到了。这东西虽不算事光明正大的武器,但是胜在好用。哪怕是标榜自己为“名门正派”的,也要在自家库房备上几件,但却是用一件少一件,毕竟也没有谁真的要和朝廷一争高低,触逆鳞而行。
白璧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纪行之快速拨开飞云箭后面的机关,一边快速道:“自然是宋叔叔给的。宋叔叔说,哪怕是在战场边上,那也是人家人多势众可能要打群架的,这飞云箭在这种时候最好用了。”
说着,手臂上已经运足功力,瞅准鞑靼守将该在的大营那边射出去。白璧探着脖子看,果然,那飞云箭就如一尾鱼,飞快地滑进夜空,笔直地朝着大营飞去。闪烁的火花一瞬间吸引了鞑靼人的注意力,一群人涌向大营。
这些人最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家伙,若真的抓住了苍家兄弟,只怕都不会审上一审,便会杀红了眼一般杀过去。情急之下,白璧和纪行之都没顾上弄一件鞑靼人的衣服,就顺着巷跃过去,一人抓住一人,急向外退。
就算急着大营那边,这些鞑靼人也不傻,这种情况下哪能让他们顺利离开?纪行之顺手抓住两兄弟朝外推开,白璧手中的刀一滑,已经劈向了人群。
关山刀,最是大开大阖、剽悍强硬的刀法,白璧身材高瘦挺拔,她手里握着刀时,她自己就是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她和关山刀熔为一体,她身上的气势就是刀的气势。
纪行之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白璧大刀法,他很熟悉。他天赋一般,初时,白立衡也是动过让他学关山刀的念头的,只是越来越发现,他无论性子,还是天赋,都撑不起这种凛冽霸道的刀法,方才罢了这个念头。是以纪行之还略长白璧几岁,却丝毫用不出关山刀。
离开大部分人群,苍家兄弟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从旁边抢过两把刀,慢慢也能杀出去。纪行之只看了一眼便放下心,回身杀进去找白璧。却见人群突然晃动,白璧已经从里面闯出来了。
两人甚至不必说话。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位置,白璧刀锋亮起,不闪不避,正面硬扛。好在苍玉刀是真的不错,照她这种使法,还没什么问题。纪行之扎实稳健的刀法随后赶来,稳扎稳打,还真叫他们几个人杀出了巷,躲进了一家院子里。
出了巷子离了人就好走多了。连翻几所房子,就跨进了两条街外了。苍家兄弟以刀拄地,狠喘了几声,方道:“多谢两位相救。”
白璧随手从人家晾衣服的绳索上拽下件衣服,擦干刀上的血。她也在平复心里的杀机,刚刚一路杀出来,她脸色不见红润,反倒更加苍白。她手中执的刀上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这幅场景,看起来竟颇是可怖。
好在这时倒也没有谁还顾得上害怕。略一交谈,那苍家兄弟一个叫苍山,一个叫苍海。白璧闻言颇为好奇,道:“那你们大哥叫什么?”
眼见那月光下,那兄弟俩的眼圈又要红,白璧瞪眼道:“你们怎么这么能哭?”
纪行之瞪她一眼,苍海就抽着鼻子道:“我大哥叫苍大。”
白璧脸上一抽。
苍海道:“我们是在外面拜了师傅之后,师傅才给我们起的名字。之前我们俩叫苍二苍三……”
白璧点点头:“好名字。”
纪行之忍笑。
气氛莫名轻松了些。
苍海抽了抽鼻子,笑了笑,道:“大侠,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啊?”
白璧把刀插回刀鞘,“呛啷”一声,苍海吓了一跳,“唰”地向后跳了半步,苍山一把把他抓回来,白璧冷哼道:“你跑什么?我要杀你还等到现在?”说着就有点不耐烦了,道:“别磨叽了,有什么事先出了城再说。等他们反应过来,再带着你们俩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