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叶如蒙陪着林氏去了临渊寺,这是林氏自生下双生子后第一次离开他们,临行前给两个孩子都喂饱了奶,交给奶娘后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
叶如蒙笑道:“娘,我们下午就回来了。”瞧她娘这副模样,像是要离开一年半载似的。
“等你以后当了娘就知道了。”林氏笑道。
二人上了马车后,林氏低声道:“我听你爹的安排是,亲事就订在这个月十五?你可准备好了?”
听林氏提起了自己的亲事,叶如蒙有些害羞,小声道:“嗯,我喜帕昨日刚刚绣好。”
林氏点了点头,“这就好。”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到了临渊寺后,林氏不拜佛祖也不拜观音,直接拉着叶如蒙去了文昌殿。
今日是初一,香客尤其多,这文昌殿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叶如蒙正奇怪着,忽然想了起来,今日正是贡士们殿试之日,难怪有这么多人来拜文曲星君,可是娘怎么也来了?叶如蒙突然意识到,娘今日狠下心离开弟弟们出远门,其实也是奔着文曲星君而来,而且是为了……宋怀远。
叶如蒙一想通,当即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母女二人拜完文曲星君后,林氏也没有多呆,很快就带着叶如蒙回府了。马车上,叶如蒙忍不住旁敲侧击问道:“娘,你觉得……容王爷人怎么样?”
林氏一听,下意识就撇了撇嘴,微皱秀眉,摇了摇头。
叶如蒙心头浮起几丝不祥的预感来,忍不住开口为他说话,“娘,容王爷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你不是也见了他几次?你不觉得他现在很好说话吗?”
“算了吧,我哪里受得起?他唤我一声伯母,我只觉得心中都起了毛。”林氏叹了口气,“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这容王爷着实是个冷情之人,偶尔笑一下,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心思深重得紧。蒙蒙,娘告诉你,像容王爷这种人心机深沉,要离远些。像远儿这一种,言行举止明朗大方,方是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儿。”林氏提起宋怀远后,皱着的眉头才松了开来,面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是啊,娘,他、其实你和他相处一下,就会发现他人其实很好,只是不太喜欢说话,对着不熟悉的人,也不爱笑……”
林氏正了正脸色,看着叶如蒙,“蒙蒙,你别骗娘。”
“啊?”叶如蒙心一慌。
林氏担忧道:“是不是容王爷逼你?”
“什么?”叶如蒙一怔。
“他是不是逼你和他在一起?”
“不是啊!”叶如蒙连忙摇头。
林氏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好孩子你放心,有你爹在,容王爷是不会得逞的。爹和娘都会站在你这里,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向容王爷屈服的。”
叶如蒙闭目,哀叹了一大口气。
次日,殿上读卷,宋怀远之作论惊为天人,圣上龙颜大悦,以二十字赞曰: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段段精辟,章章绝伦,篇篇锦绣。
仅仅一夜之间,宋怀远的诗词之作被坊间制作成集,在文人才子间广为流传。
又次日,殿试放榜,圣上在殿上钦点宋怀远为一甲一名,赐进士及第。宋怀远这状元中得毫无悬念,圣上对其极容貌品性极其赞赏,毫不吝啬赞曰:笔动时篇篇锦绣,墨走时字字珠玑,连中三元,实乃千古第一才人!
其弟宋怀玉也毫不逊色,中了三甲第一名,亦称传胪,赐同进士出身。
叶如蒙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为宋怀远高兴,重经一世,宋大哥的才情仍是无人能及,她真为认识他而感到自豪!
叶如蒙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贺知君呢?他中一甲了吗?”
宁致远笑答道:“六姑爷得了一甲二名,高中榜眼!”
“榜眼?”叶如蒙欢喜极了,人差点都跳了起来,“榜眼!”
“是啊,一甲三名是一位扬州的才子,名唤孙久。”
叶如蒙笑得合不拢嘴,她才不管这得了一甲三名探花是谁呢,她关心的是她的妹夫!没想到她的妹夫竟然这么厉害,这一世竟高中了榜眼!
消息传到容王府的时候,祝融心中有些酸酸的,其实这名次他昨日便知晓了。这宋怀远的才情与度量,确实是天下无双。俗话说,文无第一,可这宋怀远却是例外,有他在,天下无人能与之争。
往年科考的一甲三名,才气皆是相差无几,可今年的状元却是远胜于榜眼。前世亦是如此,其实前世是这孙久中了榜眼的,那贺知君殿试前连续腹泄三日,参加殿试时人都有些脱水了,发挥失常,最后被圣上封为探花。
今世,这贺知君有他的人为他排除阻碍,令他安心殿试,他才足以发挥正常。
祝融吩咐道:“贺知君既然已经高中,只怕不日就要搬出丞相府。此次中了榜眼,想必贺相也不会小气,便安排一处三近的院子给他吧,记得,要离蒙蒙近些。”蒙蒙喜欢叶如思,想必以后也会常常往来。
“是的,爷。”青时欣然应道,只要主子心情好,他也乐得逍遥自在。主子成亲了,他和银仪的婚事想必也不远了。
祝融提醒道:“记得,是离府里近,不是离叶府近。”蒙蒙还有十二日就要嫁过来了,他一日日倒数着呢。想到她就嫁给自己了,祝融心头浮起的对宋怀远的那些醋意似乎淡了一点,可是还在。
明日就是蒙蒙的生辰了,他爱她,希望她会喜欢他这个筹备了半年的生辰礼物。祝融起身,前往叶府去了,趁着这午后的阳光,他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他希望能在她婚前最后一个生辰给她一份最难忘的礼物,让她记住,让她开心。毕竟她的过去,他参与得太少了。有时他也会在想,为何他不是重生在六岁那年,甚至六岁之前,这样他就可以宠着她,看着她一日日、无忧无虑地长大,与她青梅竹马。每次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便立刻制止住,仿佛在害怕若是让上天知道了他的不满足,上天就会收回他的重生,让他回到孤独的前世。他是个不信命的人,可是在此事上,他无比虔诚,无比感激上天的安排。
翌日,连中三元的宋怀远骑马游街后,与其胞弟还有贺知君三人结伴赴琼林宴,一时间,风光无人能及。
这一日,也正好是叶如蒙的及笄日。
叶如蒙没有要大办的意思,林氏来问的时候,她表示希望能温馨一些,不要请太多人。于是,林氏此次便只请了一些交好的过来,宋江才和陆清徐夫妇,还有将军府的,这将军府一请就了不得了,孙氏热情得很,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来了,整个将军府浩浩荡荡数十人。叶如蒙也请了叶如思,叶如思来的时候,带了自己的两个小姑,还有她的嫂子娇宁郡主。见了叶如蒙,她十分尴尬,她本来只打算带明玉小姑来的,谁知道明珠小姑和大嫂都知道了,也要过来,她也没办法拒绝她们,到了后,只能一脸歉意地看着叶如蒙。
叶如蒙冲她笑了笑,表示谅解,来就来呗,被她们看了她又不会少块肉。
及笄礼除了请观礼者外,还要请三人。首先要请一个有德才的女性长辈担当正宾,为笄者行及笄礼。林氏替叶如蒙请了黄徐婉,黄氏的丈夫宋江才和长子宋怀远均为状元,次子宋怀玉为传胪,请她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这事其实是早在半个月前就定下了的,其长子宋怀远昨日中了状元,实属锦上添花。
除了正宾外,还要请一位赞者,助正宾行礼,叶如蒙请了与她交好的颜宝儿。最后一位是有司,为笄者承接托盘。叶如蒙请了宋怀雪,有司不需言语,宋怀雪正好合适。
今日的良辰是午后未时一刻,叶如蒙沐浴后,身着采衣采履安坐在东厢房内等候,心中有些小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些期待,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待看到紫衣从门外走了进来,似有话与她说时,她这个期待突然就被放大了。
果然,紫衣低声道:“姑娘,主子过来了。”
“容?”叶如蒙有些欣喜,“他怎么过来了?”今日他可以过来吗?他有空吗?
紫衣见了她这欣喜的模样,笑道:“已经到了,老爷和夫人在迎接他呢。”
叶如蒙面上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她就知道,他不会错过她的及笄礼。能在他的见证下行及笄礼,她感觉好心满意足。
此次及笄礼是在忍冬院举行的,他们在庭院中心筑了一个矮台,矮台四面各有三级阶梯。
叶长风致辞完后,来宾们稍等了片刻,便见颜宝儿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她洗净双手后,立于西阶上就位。叶如蒙在众位宾客的瞩目下走了出来,在人群中,她一眼便见到了他,他身量高,又生得俊美,不论穿什么衣服,总是最显眼的一个。
叶如蒙与他对视了一瞬,目光却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祝融的身后,一袭红衣的颜多多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冲她热情地挥着双手,红色而宽广的袖袍很是抢眼。
祝融回头,瞪了颜多多一眼,颜多多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青时连忙笑眯眯地杵在了二人中间。
等二人再看过去的时候,叶如蒙已经走到了场地中央,她面带微笑,从容地对众宾客们行了揖礼。她微微呼了口气,上了矮台,端正跪坐在笄者席上,身后的颜宝儿比她还紧张,拿着玉梳的手都有些抖,轻轻地帮她梳理着柔顺的长发。
祝融一脸沉静,心情是相当地愉悦,待看到宋怀雪时,眸光微动。这宋怀雪的一双眼睛,与宋怀远太像了。
宋怀雪乖巧地立在一旁,双手承着托盘,托盘上置有掩着罗帕的发笄。颜多多也看到了宋怀雪,笑容忽地顿了顿。宋怀雪其实长得很漂亮,像个雪白的瓷娃娃一样。她喜欢自己吗?他不确定。自从那次救了她后,她便说要嫁给他,想来是话本儿看多了,想以身相许吧。老实说,他有一点没来由的生气,救了她就要以身相许吗?万一救了她的是个丑八怪怎么办?嗯,生得丑的就是来世再报。那万一救了她的,生得和他一样英俊潇洒怎么办?自信的颜多多一下子想得神游九天了。
黄氏来到叶如蒙面前,高声吟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融微微叹了口气,这黄氏的眼睛,也与宋怀远的一模一样。今日宋怀远不在,可是却有两双酷似他的眼睛围绕在他的蒙蒙周围,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蒙蒙,他不开心。
黄氏为叶如蒙加笄后,颜宝儿上前去为其正笄。
此算初加完毕,叶如蒙起身接受了宾客们的祝贺后,又回到东厢房换上了准备好的素衣襦裙。
在经过繁复的三加三拜后,叶如蒙沾了酒饭,受了父母聆训,又一一揖谢了来宾,直到将近酉时,方才礼毕。
礼毕后,叶长风夫妇去前厅送客,叶如蒙与颜宝儿几个小姑娘又聚在了一起。叶如蒙穿着三加时换上的大袖长裙礼服,跪坐在茶榻上,长得曳地的礼服下摆铺满茶榻,叶如蒙干脆将裙尾和袖摆都聚拢在了一块,团成了一堆,这样子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坐在一堆华裳里似的。
叶如思进来后,脸色有些着急,匆匆忙忙地为今日之事与她道歉。
叶如蒙连忙道:“没关系的,我明白你的。”叶如蒙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同情她,想必六妹妹在丞相府里不大好过吧。
“咦?不对呀,”颜宝儿道,“我好像就刚开始见了明玉一眼,后面行及笄礼的时候,都没有见着她们了。”
叶如蒙这会儿后知后觉,确实,她行及笄礼的时候没有见到她们。
叶如思皱了皱眉,“我要和你们说的就是这事,那会儿府里来了人,说是我大伯又给摔到腿了,我现在得回府一趟,不能多呆了。”
“什么?”叶如蒙眨了眨眼,若她没记错,这应该是贺尔俊第二次摔到腿了吧?
“怎么又给摔到了啊?”颜宝儿有些幸灾乐祸,都没掩住脸上的笑意,“还是同一条腿吗?”
叶如思不敢笑,面色有些严谨,点了点头,“听说是。”
“那他运气还真背!”颜宝儿喜闻乐见,“被打断了一次,又摔了两次,这腿还能好吗?我说呀,一定是上次调戏你得来的报应!你干嘛还回去看他?”
叶如思拧了拧眉,“话不能这么说,如今他是我大伯,我自当关心一下的。我大嫂和两个小姑一收到消息就回府去了,我真的不能多呆了。”她若是回晚了,只怕会被她婆婆诟病。
“哦哦,那你就快点回去吧。”叶如蒙很能理解她,又有些担心,怕她回去后受丞相夫人责骂,又道:“我派人送你回去,让他们和丞相夫人说一下。”
“谢谢四姐姐。”叶如思有些歉意,可是知道二人间不需要说谢谢,便冲她感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