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闻声望去,都是一怔。
面前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头束金冠,身穿墨蓝色的衣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他容色清俊,笑容温润,虽然没有说话,但表现的却是平易近人,举手投足尽显雍容大气,观其风采比大景皇子们也毫不逊色。
一想到舞阳公主对他的称呼,沈妤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慕容国的二皇子平王。
襄王笑道:“若早知二哥也来太子府拜访大景太子,我就和二哥一起来了。”
平王微笑解释:“才刚从宫中出来,想着还未拜访太子和太子妃,所以就来了。”
郁瑄发现沈妤和沈妘面色不自然,心中纳罕,还是笑问道:“哦,平王殿下已经见过父皇了?”
“正是。”平王道,“昨日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贵国皇帝陛下寿宴,已是失礼,今天万万不敢耽搁。”
郁瑄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只是不拆穿,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一边走一边道:“不知平王和襄王这次要在大景逗留多久?”
平王笑容闲适:“等两国盟约达成,小王自然会回朝。”
说着,不着痕迹看了舞阳公主一眼,舞阳公主一副羞赧模样,含情脉脉的看向景王。
景王一直没说话,见此只是十分客气有礼的对她微笑颔首。
两国结盟,也是和亲,众人心照不宣,只是郁瑄觉得心里不痛快罢了。景王还真是有本事,竟然不声不响的勾搭上了舞阳公主,得了平王这么大一个靠山。
而且看舞阳公主的表现,分明是对景王有意的。
看来,要除掉景王,还需要再找沈妤想想对策。
平王自然和舞阳公主一样,不喜欢沈妘和沈妘这两个表兄妹,但是面子情还是要做,是以三人寒暄了一番,就受郁瑄相邀去别处了。
舞阳公主撒娇一般道:“二哥,你答应我要陪我在大景游玩一番的。”
平王无奈的笑笑:“我与太子殿下还有要事相商,你让四弟陪你去罢。”
“他?”舞阳公主十分嫌弃道,“他还不是与我一样,初来乍到,怎么能陪我游玩?”
平王挑眉:“那你想怎么样?”
舞阳公主姿容灵俏,想了想道:“虽是商议要事,也不必这么多人一起去罢?不若让景王殿下陪我?”
“舞阳。”平王故意轻斥,“你怎么如此无礼,景王殿下什么身份,怎么能陪你做无足轻重的小事?”
舞阳公主轻哼一声,冲着景王眨眨眼睛,笑道:“景王殿下,你不愿意陪我去吗?”
景王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却还是故作为难:“公主盛情,小王自然不好拒绝,只是……”
舞阳公主打断:“知道不好拒绝就不要拒绝了,我可是大景的客人,你作为主人,不该好好招待我吗?”
“自然。”景王道。
“就这么说定了。”舞阳公主拉着景王的袖子,“我们走罢。”
“舞阳。”平王故作头疼,“她自幼被母妃和父皇惯坏了,一向任性,请诸位不要怪罪她。”
郁瑄笑道:“令妹天真,难能可贵,怎么会有人怪罪她呢?三弟,既然公主要你作陪,就只能麻烦你了。”
景王拱手:“二哥言重。”
舞阳公主不愿听几人再说话,拖着景王走了。
平王失笑:“你看她。”
郁瑄面上温和的笑着,心头阴霾越发重了。方才平王言语间故意透露舞阳公主很得元丰帝喜爱,看来慕容国会成为景王的靠山是板上钉钉的了?
他虽在大景,去也听说过慕容国的太子身体很差,平王颇有才干很受元丰帝重用,想来是很有可能除掉慕容国太子登上皇位的。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要破坏两国联姻也是不能够的。
沈妤看出了郁瑄的心思,却不打算提醒,就让他以为舞阳公主和平王真的很受元丰帝宠爱好了,只要不破坏她的计划。
沈妤陪着沈妘回到了海棠居,一直陪着她,直到郁瑄送走平王后。
郁瑄进来,照常先看了一眼庭哥儿,才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沈妘面色仍旧不好看:“海棠居的蔓儿被人打断了脖子,抛尸井水。”
郁瑄的身份,自然不在意一个婢女的性命,他只是关心谁如此大胆,敢挑战太子府的威严。
“是舞阳公主。”沈妤十分笃定。
“舞阳公主?”郁瑄也很是惊诧。
沈妤将事情的经过全告知了他,郁瑄先是愤怒,随即面色转为平淡:“原来舞阳公主竟是如此飞扬跋扈之人。”
“确实如此。”沈妤道。
飞扬跋扈也好,至少比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好对付多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景王拖后腿。
郁瑄讥笑两声,对安慰沈妘道:“委屈你了。”
面对郁瑄的关怀,沈妘的心已经激不起一丝涟漪了。她摇摇头:“妾身没觉得委屈,只是有些担心,怕这种事再次发生。”
郁瑄叹道:“我知道。只是在平王离开大景之前,只能暂时忍着舞阳公主些了,但是你安心,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和孩子。”
“谢殿下。”沈妘垂下眼帘。
才一会,宫中又来人了,皇帝召太子进宫。
慕容国的人到大景是为了通商一事,也是为了结盟,毕竟两国之间还隔着一个漠北,若是漠北再次起兵,两国倒是相互合作灭了漠北,然后平分漠北。
因着康和帝近来身子不好,所以就将此事交给郁瑄了,现在召他进宫,应该也是为了此事。
郁瑄走后,沈妤又陪伴沈妘到傍晚,才与她辞别。
“舒姐儿,天色晚了,姨母该走了,快别闹。”沈妘看着死死拽着沈妤衣服的舒姐儿道。
可舒姐儿却是使小性子,就是不肯松手,一定要沈妤留下陪她。
沈妤蹲下身子哄着她,一低头却看到舒姐儿腰间佩戴的凤凰玉佩。敛容沉思,改了主意:“姐姐,既然舒姐儿舍不得我,不若让我带她去沈家小住几日罢,再者,祖母身边没有小孩子,也是孤单。”
沈妘笑道:“也好。”
沈妤此为也是为了保护舒姐儿,她一想到舞阳公主看舒姐儿眼神就心下难安。
想到这,她拂了拂那枚凤凰玉佩,轻声道:“舒姐儿很喜欢?”
舒姐儿摇头:“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戴了好不好?”
舒姐儿连连点头。
沈妘吩咐春柳为舒姐儿收拾好衣物,便让奶娘跟着沈妤一起回沈家了。舒姐儿虽然也不舍得离开沈妘,但一想到太子府无人陪她玩耍还是决定跟着沈妤走。
沈妘点点她的额头,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舒姐儿秀气的眉头皱着,似乎在纠结,但最后还是紧紧抱住了沈妤的脖子。
沈妤抱起舒姐儿:“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姐姐不要忧思多虑,定要安心养身子。”
沈妘颔首,看看窗外的天色,笑着道:“我记着呢,你快些走罢。”
沈妤出了海棠居,快走出园子的时候,遇到了赶回府的郁瑄。
她放下舒姐儿,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郁瑄点点头:“舒姐儿也跟着你回沈家?”
舒姐儿露出一个大大笑脸,显然是十分高兴。
郁瑄抱了抱舒姐儿,把她交给沈妤身后的奶娘:“先看好小郡主,我有话要与宁安说。”
两人走远了些,前面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翠绿的竹叶在风中摇曳,沈妤衣袂飘起,望着前面道:“殿下想说的是平王和景王结盟一事?”
郁瑄看着她的侧颜,云霞普照,将她的脸映成淡淡的红。
“父皇已经告知我,慕容国有意与大景联姻。”
沈妤笑道:“这倒是不足为奇,我瞧着舞阳公主与景王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郁瑄眉峰一挑:“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哦,看来陛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告知殿下或许存了试探之意。”
郁瑄轻笑:“事关重大,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我想,过不了几日,父皇就要为三弟赐婚了。”
沈妤微微一笑:“没了一个傅柠,来了一个舞阳公主,景王殿下好福气。”
郁瑄笑容阴冷:“平王的势力不可小觑,若他真的登上皇位,必然会支持自己的妹夫坐上皇位,我不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沈妤没有接他这话,只是问道:“陛下只说了这些?”
郁瑄神色有些古怪:“既是联姻,自然不可能只有慕容国嫁公主过来。”
“不知陛下属意哪位公主呢?”
郁瑄冷冷一笑:“听父皇的意思,倒是满意怀庆嫁给襄王。那襄王的生母虽然只是个平民女子,但襄王一直追随平王,和平王感情深厚。”
沈妤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让景王娶平王的妹妹,怀庆公主嫁给与平王交好的襄王,既可两国结盟,又能牵制你和景王。说来说去,陛下还是对几位殿下放心不下啊。”
“平王既然已经和景王暗地结盟,襄王又怎么会善待怀庆?”郁瑄愤然道,“怀庆性子单纯,我绝不能让她嫁到慕容国。”
沈妤没有什么动容:“但这是陛下的决定。”
郁瑄苦笑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妹,她自幼被母妃和我保护着,直率纯良,若嫁入慕容国皇家,只怕她会被人欺负。自母妃走后,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了,我怎么能放心她去和亲呢?宁安,你有什么办法阻止父皇赐婚吗?”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
郁瑄的确疼爱这个妹妹,可是和江山比起来怀庆只能靠边站了。郁瑄之所以不愿怀庆和亲,归根究底,是因为怀庆公主嫁入慕容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利益。
沈妤淡淡道:“殿下是怀庆公主的亲兄长,都没有办法替她推掉这门亲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郁瑄摇头叹息:“据我所知,南昭使臣很快就到京城了,只怕也是要与大景和亲的。”
沈妤直截了当道:“殿下是想与南昭结盟?”
郁瑄深深看着她:“景王找了慕容国这一个靠山,我不能落于下风。”
沈妤扯扯唇角:“南昭国力强盛,的确是个不错的结盟对象。只是南昭势力错综复杂,近来又有些动乱,说不定无暇分身帮助殿下,殿下可要三思啊。”
不是她要阻止郁瑄和南昭结盟,只是不忍怀庆公主远嫁他国罢了。
郁瑄像是有些焦虑:“这一点我自然明白,但是若放弃南昭,我的势力就无法与景王抗衡了。”
沈妤黛眉微蹙:“殿下执意如此吗?”
想了想,郁珩道:“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妤笑容带了几分冷嘲:“殿下,你舍得怀庆远嫁吗?”
郁瑄一怔,有种被拆穿心思的心虚。下一刻,他恢复了平静,道:“慕容国和南昭不是北缙那些小国,可以随意嫁个公主打发了。父皇的意思,是一定要怀庆和亲的。我没有办法帮她摆脱和亲,但是至少要帮她摆脱慕容国,若是她嫁给襄王,襄王是不会好好待她的。南昭与我没有什么仇怨,若是怀庆嫁过去,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会善待她的。”
果然,为了皇位,是可以六亲不认的。郁瑄以前是多么疼爱这个亲妹妹,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却可以牺牲她的幸福。
郁瑄看着沈妤的脸色,又道:“南昭与大景是同族,风俗习惯没有多少差别,也不会像那些蛮夷之国有一些让中原人无法忍受的习俗,怀庆嫁过去总会保全正妃的尊荣和体面。”
沈妤唇角挑起,笑了笑:“殿下这番话,倒是说的很有道理。”
的确,嫁到南昭,不必担心‘父死娶母,兄死娶嫂’,也不会远离富贵繁华,对和亲公主来说,的确是一种幸运。
最关键的是,大景迟早会和慕容国发生战争,怀庆公主作为皇室之人,可能不会有好结果,嫁到南昭或许能避开灾祸,沈妤也不必担心和她成为仇敌……
郁瑄知道沈妤心思很深,他虽然目的不纯,却还是怕沈妤觉得他无情无义,便问道:“宁安,你会因此厌恶我吗?”
沈妤笑着反问:“我若说‘是’,殿下就会放弃让怀庆公主嫁到南昭吗?”
郁瑄一愣,旋即笑了:“果然,最了解我的还是你,在你面前我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有时候我真的很怕你,就像现在一样。”
沈妤似笑非笑道:“哦,宁安不过是个臣女,殿下身为储君,如何会怕我?”
郁瑄道认真的看着她:“因为我怕你会讨厌我。”
沈妤移开目光:“殿下说笑了。”
郁瑄捏了捏手指,望着天边的云霞,负手而立:“宁安,你我合作很长时间,你该知道我走到今天花费了很大的心思,用了多少心血。我没有退路,也不敢退后一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届时,就是你和沈家也会一同坠落山崖,粉身碎骨。你或许觉得我对怀庆有些冷漠了,但若你是皇家人,站在我这个位置,你一定也会做出与我同样的决定。等坐上父皇那个位置,更是如此,会越发冷酷无情,甚至是手上沾满鲜血。宁安,没有人天生的冷心冷肺,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沈妤突然觉得想笑,无可奈何?不就是为掌控权利找的理由吗?是谁逼着他夺皇位吗?
没有,没有任何人逼他,是他自己想要的。可是到了现在,他要牺牲别人就以无可奈何为由来掩饰自己的虚伪和自私。
多可笑。
若果真是无可奈何,康和帝玷污臣妻,暗杀功臣,和庶母珠胎暗结生下孽子又算什么?甚至到现在,他仍旧想着除掉那些功臣和家族。美其名曰稳固江山,其实就是为了一己之私。
郁瑄作为他的儿子,更加自私狠毒。
她这样想着,也不由笑出声来:“因为殿下无可奈何,所以就只好牺牲怀庆公主了是吗?”
郁瑄皱眉:“宁安,你是个聪明人,也了解我的处境。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还少吗,很多都是和亲蛮夷,看似受人敬仰,实际上受尽苦楚。可是她们既是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得到了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尊荣和地位,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怀庆身为公主,亦是如此。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其他公主,这是上天注定,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而且,同是中原,怀庆嫁过去,不会吃苦。”
沈妤眼尾扬起:“殿下主意已定了是吗?”
郁瑄迟疑的点头。
沈妤道:“既如此,我无话可说了,只愿怀庆公主一生平安顺遂。”
郁瑄原本想让沈妤去安抚下怀庆公主,但是话到嘴边又转了话风:“宁安,多谢你。”
“殿下不必谢我,我早说过,沈家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帮您也是帮沈家。”沈妤这样说着,眸中不含一丝情绪。
郁瑄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他觉得至今他都看不透沈妤的心思。
沈妤对他的憎恶越来越多,只是掩藏在心底罢了。她屈膝行礼:“时候不早了,若是殿下没有别的事,宁安就告辞了。”
说完,就转身离去,素雅的衣袖从他面前拂过,微风袭来,似乎散发出淡淡的莲花香气。
回到沈家,沈妤去慈安堂看了太夫人,又陪她用了晚膳。回了青玉阁,陪舒姐儿玩了一会,哄她睡着了,才有时间想今天的事。
这时,一阵药草香涌进来,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在想什么?”郁珩行过来,与她一起站在窗前。
窗台前染上一层白霜,沈妤手指覆在上面,把她的指尖映照的更加晶莹剔透。
郁珩心念一动,手覆上她的:“今天去了太子府?”
沈妤长叹:“是啊,这下我可是开了眼界了。京城人人都说我恣意妄为,不能招惹,但和舞阳公主比起来,我根本算不了什么。”
郁珩不以为然:“一个蠢人罢了。”
说着,他递给沈妤一张纸条:“你瞧瞧这个。”
沈妤狐疑,还是打开来看了,果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你拦截了舞阳公主送去慕容国的信?”沈妤边看边道,“薛恬如?”
郁珩轻咳一声:“薛恬如就是顺宁长公主的独女。”
“哦,是她啊。”沈妤眉眼弯起,笑容含着三分戏谑,“若是没有这封信,她就会跑到大景来杀我了罢?”
郁珩郑重道:“我会保护好你的。但是舞阳公主以为你早就和大景楚王两情相悦,她应该不会到大景找你麻烦了。”
沈妤将纸条卷好塞到他手上:“我从来不怕麻烦,只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郁珩了然,敲了敲窗框,元骁立刻出现了。他把纸条交给元骁:“这封信仍旧送到慕容国罢。”
元骁应了一声,转瞬就消失在夜色中。
沉默一会,沈妤道:“太子想让怀庆公主嫁到南昭。”
郁珩道:“不是怀庆公主也会是其他公主,你不必替她惋惜。”
“我知道,但因为与她以往的情谊,我总归做不到无动于衷的,可太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心寒。”沈妤道,“现在的郁瑄,让我觉得陌生、可怕,难道为了权势地位,亲人可以随意牺牲吗?”
郁珩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
沈妤垂眸,没有言语。
郁珩暗暗叹息,道:“南昭使臣就要到大景了,你小心些。”
沈妤笑笑:“她们果然还是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