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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东宫(下)

寿昌郡主乜了荆山郡主一眼,说道:“你再说这种话,我让人把你关起来禁足。姑妈禁你的足,还没给你长记性呢?此番不是父王有事,皇祖母和公主如何能解禁你让你来东宫侍疾?隔墙有耳,人言可畏,你不说别人还要构陷你,你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言事言非,枉费父王的一片苦心!”

大家大族的规矩,嫡长子嫡长女在兄弟姐妹间是有不可动摇的威信的。寿昌郡主真的动了气,荆山郡主便住了嘴,噘着嘴闪在一边。

作为一个女人,豆卢真正忧心的,固然有皇嗣殿下孩子的安危,其实她更从死得不明不白的刘氏窦氏身上,忧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几个孩子給她抚养,万一出个什么闪失,便是她的责任。然而她深爱皇嗣殿下,刘氏窦氏在生的时候,她与她们情同姐妹,她们闪下的遗孤她又不能不管。可是管了,这些孩子又在青春热血的年纪,也正是闯祸的年纪,尤其是她最喜欢的临淄王,让她更是提心吊胆。人一多思便要成疾,这心思又不能说,更加郁结。

晚上我与寿昌郡主去替换两位郡王,与临淄王殿下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轻声对他说:“娘娘挂心殿下多些,殿下要多宽她的心。”

临淄王殿下一惊,似乎没想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性情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他想了想,简短地说:“省得了。”

看来他对这个养母也是有真感情的。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孩子。

我与寿昌郡主进入皇嗣殿下寝殿的时候,皇嗣殿下正在熟睡中。宫人们在后殿的小厨房煎药,药香越过殿宇的丝丝缝缝,一点一点地透入房中,或者是前次喝药的气味还留在房中。皇嗣殿下的榻旁,摆着一只美人榻,他榻前的踏板上,有一只丝棉缝制的厚蒲团。

寿昌郡主走到美人榻前斜斜地靠着,捶着背说:“今日有些累了,我靠一靠。阿草,你要不要给父王再诊一诊?我让人给你拿个蒲团在这美人榻侧好不好?”

于是她要人拿了两只蒲团过来,让我先给皇嗣殿下诊视。诊视累了,可以靠在榻前盹一盹。

皇嗣殿下醒来的时候,寿昌郡主已经陷入沉睡。宫人拿了薄被给她盖上,另有宫人将膳食呈上,跪奏道:“殿下,该用膳了。”

皇嗣殿下声音微弱地说:“孤不想吃。你们撤下吧。”

宫人再奏:“殿下用完膳还要吃药,这药空着腹吃伤身啊!”

皇嗣殿下怒道:“孤也不要吃药!你们给我滚!”说着,也许牵动了哪些伤口,他疼得嘶嘶出声。

寿昌郡主睡得死死的。这些日子她又惊又吓,白天又带我逛了一天,着实累坏了。我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托盘,轻声说:“交给我吧。”

宫人们便退下了。

我端着托盘走到皇嗣殿下榻前,将托盘置于塌边的案几上,轻声说:“殿下,让阿草来侍奉殿下进膳吧。”

皇嗣殿下警惕地看着我,问道:“你是何人?”

呵,他演得很像,好似他真的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任何人了。我只是不知道,两位郡王殿下侍疾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装得好像不认识他们?

“殿下,我是宫内供奉,女医何田田。微臣是见过殿下,殿下也是见过微臣的。今夜该我与寿昌郡主侍疾,郡主日间太过劳累,微臣不忍打扰,还是让微臣侍奉殿下用膳吧。”我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感情波澜。

可是皇嗣殿下看着我,神色充满了警惕。这警惕不是装出来的,不是演出来的,确实是真的警惕。我不知他警惕什么。难道他怕我下毒毒死他?

我取了旁边的银碗,用汤勺自膳碗里舀了两勺粥在银碗里,换了银勺吃进自己嘴里,停了一会儿,说道:“微臣已经试膳,还望殿下放心用吧。”

皇嗣殿下焦躁地说:“孤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谁!你走开吧,这原不是你待的地方。来人!把这人送走!把郡主叫醒!让郡主给孤侍膳!”

我想大约是粥里散发的香味让皇嗣殿下食指大动,不再坚持不用膳了。

两个宫人弓着身子上前,对我说道:“何大人,外面请吧。”另外一个宫人去美人榻前摇醒寿昌郡主。

寿昌忍住被人在熟睡中摇醒的不适,赶紧起身前往皇嗣殿下的榻前跪下,自我手中接过银碗放在托盘上,对我说道:“阿草,你且去偏殿候着吧。我来给父王侍膳。”

我默默地起身,对着皇嗣殿下与郡主行乐一礼,倒退着退出寝殿,进入偏殿。偏殿也有一张小小的书榻,我在书榻上躺下,拉了被子盖上。

既然不要我伺候,那我就抓紧时间睡觉。我不是东宫的宫人,没有值夜之责。我只要保证在需要我的时候随传随到即可。

不知道里面郡主与皇嗣殿下相处的情形,只隐约听见皇嗣殿下将粥都吃完,宫人们又将煎好的药奉了进去。皇嗣殿下又将要吃了下去。

我听见宫人们交头接耳:“殿下还是喜欢郡主侍疾啊。以前几位郡王与郡主都在一起的时候,殿下就喜欢郡主们多一些。”

“是啊,殿下与刘妃夫妻恩爱,对寿昌郡主一向宠爱有加,最听她的话啦。”

“最近几年,淮阳郡主因为身子弱,年纪小,殿下对她也颇多怜爱。”

“其实殿下也心疼儿子的,只是几位郡王被禁在五王府,殿下与他们生疏了。”

“东宫这些年风水不好,刘窦两位就不必说了,豆卢良媛主事才多久,便又病了。如今殿下又遇到这样的祸事。也不知道洛阳府审得怎么样了,到底是有人使鬼,还是真的是意外之事。”

“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故意使鬼。前一阵前朝不是有人上奏本说要重立太子吗?陛下将奏本压下不批,能让人不急吗?咱们殿下若出点事,那不是就不用废了吗?腾出位子刚好可以给他们做太子嘛!”

原来有这种可能!我倏然一惊!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这前朝的争斗,真的到了白热化的诡异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