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门下钥之前,我与惜福郡主同车回宫。她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三郎殿下确实给陛下上书要求从军打突厥。这些日子朝中有人寻五王府的岔子,大郎心思重,又病了。皇姑祖母因为这事,特许皇嗣殿下去五王府探病。皇嗣殿下在五王府把三郎斥责了,责令他不许再上什么书,不许轻举妄动,还说等大郎病好,要上书陛下给大郎和三郎一并说亲。”
给大郎和三郎一并说亲?我惊异地看着惜福郡主。
惜福郡主脸色微红。她有些扭捏地说道:“今日我直接问他,阿雀所说之事可属实,三郎对天发了誓,他对别的女人绝无他意,这一生一世只喜欢我一个人。他说等大郎病好,便跟大郎一起求皇嗣殿下,请皇嗣殿下成全他们兄弟各娶自己的意中人。”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晕。这层光晕让她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呵,沐浴在爱河里的少女,是多么幸福啊。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嫉妒她。我是怎么了!我羡慕阿丑活得自在世俗,我又羡慕惜福郡主与临淄王殿下的两情相悦。
而我,什么都没有。
幸福的人儿显然也希望别人都幸福。媳妇郡主又凑近我的耳朵,以更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真的舍得阿忠去从军吗?我看他是被你伤透了心,所以才想走得远点,避开这伤心之地。可他一介武夫,除了舞刀弄剑别无所长,能干什么?也只能从军了。说不定顺便建功立业,虽然比不过大郎殿下,但是也不至于太让你看不上。”
这宫廷之中,我又敢看不上谁?我又能看不上谁?我恨不得浑身是嘴:“我没有看不上——”
惜福郡主笑着打断我:“阿草,我知你,悠兰知你,春雨知你,可别人不一定知你。阿忠虽然也知你,但是架不住他身边的一些男人,也有着三姑六婆的脑袋和嘴,三人成虎,七嘴八舌。他在你这里被打击得晕头转向,哪里还分得清真话假话,黑白是非?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我想了想,说道:“他都说了,男人应该志在四方,建功立业,岂是我一句话可以劝得了的?”
惜福郡主道:“那可不一定。我怎么觉得什么建功立业的鬼话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你且给他个梯子,也许他顺着梯子就下了。”
“我怎么给他梯子?”
“比如你跟他说你喜欢他,要嫁给他,尽快成亲,难道他会拒绝不成?他若拒绝,我便不姓武了!”惜福郡主掩袖笑道。
对他说我喜欢他,要嫁给他?怎么我又害怕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往车子的角落里缩一缩,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惜福郡主忽然顽皮起来,拉开窗帘道:“好吧,你不好意思说我跟他说,他一准高兴得要上天啦!”
阿忠就在车边护卫。我吓得赶紧拉住她,面无人色地说:“殿下莫要玩笑!”
惜福郡主诧异了:“阿草,你何至于吓成这样?难道你真的不喜欢阿忠?”她悄悄把窗帘掀开一条缝,拖着我往外看,“你看他的脸多英俊,身材多挺拔——你真的不喜欢他,还是跟阿雀一样,嫌他身份低?”
“郡主莫开玩笑!”我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开始微微颤抖,手心出汗。惜福郡主攥着我的手,感觉一片凉津津确实不像装出来,便放开掀帘子的手,握紧我的手。
“阿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关切地问,神情收敛了。
我摇摇头,已经无力说话。
车子很快进入内城。换车的时候,惜福叮嘱春雨:“你家姑娘不舒服,回去让她早些休息吧。”
春雨答应了,扶我上了内宫行走的小车,一直回宫。
我喝了一碗温在灶上的粥,洗漱之后变睡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悠兰将春雨拉倒外殿,细问端详。
春雨并没听到我跟惜福郡主在车里的对话,只把在宫外听到阿忠要从军随狄大人征突厥的事说了一遍。
悠兰皱眉道:“咱们姑娘我真心是不懂她。明明她是在乎阿忠的,可是一到谈婚论嫁这事她便不点头,便是前一阵陛下要指婚西门姑娘给阿忠,她都不急,倒让我们这些人急得要跳九州池了。”
春雨道:“你别说姐姐,有时候我还真想着找个池子跳下去算了,省得看着她这样纠结得难受,难受地纠结。”
悠兰道:“你我三人凑到一处也是缘分。只是这缘分来得太让人伤神。这个主子人和气,对待我们宽容大气,从不打骂,可是看着她也真难受,倒好像我自己的亲人遭了罪,我又帮不上忙。”
我在房内闭着眼睛假寐,听她们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到熄灯,我才敢睁开眼,眼睁睁地睁着眼睛到天明。
悠兰进来,我十分懒怠,对她说:“姐姐帮我跟学里告假吧,我有些不舒服呢。”
悠兰看看我深陷的眼窝,长叹一声出去,打发春雨去给我请假。
正晕晕乎乎,宫门才开,便听人说门外程思德求见我。悠兰将程思德迎进来,好茶好水侍奉着,陪着小心说我身体不适,还未起身。
程思德的声音几乎能震翻屋顶:“悠兰姑娘,你说说何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她愿意嫁寿春王殿下,无论正妃还是侧妃,我们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敢跟皇孙来争。可是她既不嫁皇孙,又对我们阿忠不肯松口,把我们阿忠搞得整日魂不守舍,不死不活,差不多跟行尸走肉一般。这下好,他要去从个什么劳什子军,远征突厥。我们几个兄弟一场,要跟他一起去,皇上不准;不跟他一起去,提心吊胆,情义难舍。可怜阿忠他爹娘生了他们兄妹四人,只活了两个儿子,原指望两个儿子都能平平安安,偏偏最有出息的一个,放着皇上的千牛卫不做,非要上战场杀敌,生死难卜!我倒要来问问,你何大夫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这是见死不救吗?”
我听见悠兰柔声细气地对程思德说:“程大哥这是说什么话?我们姑娘医者父母心,心肠是再柔软不过的。再者,咱们说话怎能说得这样晦气?凭阿忠的本事,不上场则罢,上了场自然是英勇杀敌,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