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朔朝最重要的就是皇帝郊劳之事,皇帝接受了文武百官朝见后,礼部官唱兴,皇帝着武弁,步出大殿登上玉辂,帝王大驾卤簿出西郊。
御驾于午时前抵达西郊郊劳台,皇帝登上圆台后,就听远处有隆隆马蹄声。
远目眺望,旌旗敝天,身着明光铠甲的将士整齐策马而来,无数马蹄踩着一致的步伐,声音皆落于一处,大地震动。
为首之人银甲黑马,面容坚毅,身体健硕,待离郊劳台百步之遥,他举手一声令下,千余战马一齐停步,将士同时翻身下马,朝郊劳台上的帝王轰然拜下。
“臣李骥拜见陛下,陛下威加宇内,恩泽苍生,四夷臣服,万邦来朝。”
千余将士齐声喝道:“陛下威加宇内,恩泽苍生,四夷臣服,万邦来朝。”
远处山林百鸟惊而飞出,走兽无不避入深处。
威武之师,百战之师,不外如是。
皇帝朗声大笑,挥臂:“上酒。”
太乐鼓吹二署奏《昭和》,吹大角三通,光禄寺亭长、掌固呈上美酒,将士人手一杯。
皇帝从圆台上下来,走到李骥身前,大笑着说:“卿出征时,朕言,待卿凯旋,朕与卿共饮庆功酒,卿果从不让朕失望。”
李骥声音哽咽道:“臣,幸不辱命。”
“好!好!好!”皇帝拍拍李骥的肩膀,举起手中酒杯,大声道:“将士们,国之功臣们,请满饮此杯!”
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骥与众将士齐齐饮尽庆功酒,齐声高喊:“陛下威加宇内,恩泽苍生,四夷臣服,万邦来朝。陛下威加宇内,恩泽苍生,四夷臣服,万邦来朝……”
皇帝负手,立于天地间,面上笑容欣喜,胸臆间涌动着万丈豪情。
他正值春秋鼎盛,手握国朝大权,江山社稷英才辈出,忠臣良将多如星斗。
终有一日,在他手中,
这天下,
盛世,定会到来!
礼部尚书高声宣读大赦制,大赦天下。
皇帝再回到圆台之上,高台视野好,他就仔细找起他那个一走多年的不孝子来。
适才与李骥喝酒,皇帝潦草扫了一眼李骥身后那群将士,居然没瞧见他那不孝子。
不应该呀,难道五年没见,当爹的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了?
他儿子挺好认的才对,最俊秀的那个就是。
皇帝在高台上一个一个看过去,忽然,在李骥右后方发现一个着明光甲的高大将军,那虎头兜鍪特别眼熟,正是他盯着军器监给做的。
皇帝的目光从虎头兜鍪移到下面那张脸上,
然后……
皇帝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虎头兜鍪的将军似乎是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灼灼目光,仰头向高台上望去,眼睛弯了,应该是在笑。
为什么说是应该呢?
盖因他一脸拉碴的大胡子,笑了与否,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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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劳礼结束,御驾进城,后面跟着功臣将士们,至于来朝贡的三个姜国,自有鸿胪寺官员接待,并不一同进城。
御驾回城时已经接近申时,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人,金吾卫和武侯铺维持着秩序,有人捣乱就抓起来,不良人会送去京兆府关上几天。
帝王大驾卤簿一进城,长安百姓就拜下高呼“圣人万福”,首先呼喊声还凌乱,没一会儿就变成整整齐齐。
朱雀大街两旁里坊中,只要是楼高越过坊墙的屋子,甭管是民宅还是寺观,都挤满了人。
御驾之后是功臣将士,百姓们看到李骥大将军,一阵接一阵兴奋高呼。
荐福寺祈福院三楼临街的几间厢房都被京中高门包了下来,信国公府、东平侯府定了一间厢房,两府从王老夫人那边算起来是表亲,常在一处玩耍,除了已有官身要跟去郊劳的,郎君姑娘们都来了。
自古以来,热闹的气氛就极易感染人,没有长辈在边上看着的郎君小娘子们那必须要解放天性。
嗨起来!
“我瞧见了,隔壁韦雁声让人备了好多鲜花,我们可不能输。”林嘉芩好胜心超强,立刻就让小厮赶快去东市鲜花行去买花。
“我新做了几个香囊,你们瞧瞧可好。”林嘉芸让侍女把香囊拿出来,打开一看,哪里是几个,明明是十好几个。
“大皇子此次也回京呢,五年过去,想必大皇子风采更胜以往。”信国公府嫁了的嫡长女徐彦珺也来了,她夫家没抢到好地方,她就带着夫家小姑子来蹭娘家的。
“大姐姐,你都嫁人了,还总把大皇子挂在嘴边作甚。”信国公府嫡幼女徐彦环拆起姐姐的台来是不遗余力,“你赶紧生个孩子才是要紧之事。”
徐彦珺气极,伸手要来撕徐彦环的嘴,小姑娘到处躲,把厢房里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没一会儿,厢房门被敲响,林嘉芩以为是买花的小厮回来了,打开门一瞧,是两个小厮抬了一筐瓜果。
徐劭招手让众人去看,从里面抱出一个蜜瓜出来,得意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其他厢房里的果子都是些柿、梨、杏,未免太小气了。咱们要掷就掷大的。”
林福面无表情提醒他:“你的蜜瓜这么大,掷出去,人立刻就被砸晕了,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徐劭表情渐渐空白:“……”
“福妹妹说笑了,我朝将士都身经百战,岂能被区区一个蜜瓜砸晕。”林嘉蕙说完林福,侧身对徐劭笑着道:“我倒是觉得徐家表哥这方法好,咱们肯定比隔壁更能被将军功臣们注意到呢。”
徐彦珺的小姑子谢凌雪哼唧一声:“我们要是被当做刺客抓起来,岂不是更能被将军功臣们注意到。”
“哈哈哈……”林福拍案大笑,谢小娘子太可爱了。
林嘉蕙恨恨跺脚,委屈地瞅徐劭。
徐劭却没看她,而是凑过去林福身边,笑说:“阿福妹妹,既然不能掷,那吃瓜吗?”
谢凌雪把徐劭挤开,颐指气使:“问什么问,当然吃,还不快去切了。”
谢凌雪从小就讨厌林嘉蕙,没来由,就是讨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还没见到林福时,她已经单方面与林福神交已久,见到真人后,她心中有个声音——哇,这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和我长得一样好看。
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立刻手拉手,谈论起……麦田来。
“你真的在家里种麦呀?”
“对。不仅我种,我的姐妹们一起在种。”
“林嘉芩看起来不像是会种麦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我家二姐姐最勤劳最喜欢种麦了。二姐姐,是吧?”
林嘉芩:“……”说话不带上我能死?!
谢凌雪狐疑地瞅了林嘉芩一眼,虽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她决定相信她的好朋友,“阿福,我可以去你家看看你的麦田吗?”
“当然可以,你来,我必倒履相迎。”林福说:“秋分那日,我的麦田要播种,你来看吗?”
“好呀好呀,我一定去。”谢凌雪连连点头。
林福看谢凌雪的目光超级温柔,多可爱多勤劳的小姑娘啊!
“来了来了来了,御驾来了。”
徐彦环喊了一声,所有人都一窝蜂挤到窗边探头去看。
林福占据有利地形,瞧见远远过来的帝王大驾卤簿,震撼到失声。
帝王大驾卤簿之威仪不是电视剧里能完整表现出来的。
头前导驾的便有万年县令、京兆牧、太常卿、御史大夫、兵部尚书,后头两队骑兵和六行步甲,白泽旗二、龙旗十二分作两排,旗后是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每辆车均由四匹骏马牵引。
这还仅仅是导驾,后面还有引驾仪仗,引驾仪仗后面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辂。
皇帝玉辂极大,由太仆卿驾驭,前后四十一位驾士簇拥,两侧是左右卫大将军护驾,无数配弓、箭、刀的禁军护卫着皇帝和随行大臣们。
林福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何为至高权利,不由自主臣服拜下,与其他人一样,高呼:“圣人万福。”
之前在自家府邸看到太子与诸位皇子,她都没有感受到何为至高皇权,甚至觉得九皇子还挺萌。
直到帝王大驾卤簿映入眼帘。
赫赫皇权,威仪天成。
这煊赫仪仗,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国朝最高权力,还有这个国家强大的国力,让四夷臣服,不敢来犯。
林福发自心底臣服敬畏这皇权,几个月来,这一次最清晰最深刻的感受到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
大驾卤簿过去后,后头就是凯旋归京的将士们。
恭敬的请安声陡然一变,朱雀大街欢呼声震天。
也不知是哪个先开始,扔出来一个香囊,正正砸在李骥大将军的肩膀上被他反射性接住,人群就开始疯狂了。
一时间,香囊、花朵、绢帕、金钗、鲜果、玉佩、铜钱、手环、璎珞、金锭,扔什么的都有。
那群将士们也是厉害,在李骥大将军的令下,如此都能不为所动,只有在眼瞅着要被砸头砸脸时躲上一躲。
厉害,厉害。
林福可算是大开眼界了,真的是扔什么的都有,她都看到一个好大的步摇扔过去,差点儿砸到一小伙子的脸,真是好危险。
街上的小娘子们且当街齐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还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噫……
谁说古人含蓄的,一点儿也不含蓄好么!
“快快快,不能让隔壁的韦雁声把我们给比下去了。”徐彦环抓着一个香囊就卯足了劲儿往下掷。
“花来了,花来了。”林嘉芩蹦跶着,给林福手里塞了一捧菊花,就让她用力扔,“我跟你们说,我刚才瞧见戚文瑶了,她那里不知哪儿来的牡丹和芍药,让她给我几朵她居然拒绝了,气死我了,我们一定要抢了她的风头!”
捧着菊花的林福:“……”
不是,你和戚文瑶不是闺蜜吗?你们闺蜜之间都是这么有胜负欲的吗?
“阿福,你别发呆呀!”谢凌雪又塞了林福一个香囊,是林嘉芸做的,里头塞了香料,香喷喷。
不是,等一下,别再塞了,我怎么跟不上你们的节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