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酒行里,周大根已经不止一次站在了外头,探望着,苏子曾已经出去了一个早上又半个下午了,也不知市政府那边事情都进行的怎么样了。
周大根还真得有些佩服佩罗,这个年轻人,除了先前打了通电话之后,就再没有问过任何关于苏子曾的事情了。他好像很沉得住气,连电话都不打上一通。
“这两人不是恋人嘛?怎么就一点也不焦急,”周大根虽然没娶过老婆,但也是有过年轻的时候,他记得他谈恋爱的那阵子,一分钟不见,就觉得心里憋得慌,跟喝了足年份的白酒似的。
“我说,”周大根止不住问了一句,“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都快三点多了,”
“不了,差不多该回来了,”佩罗连时间都没看,只身走进了一个酒柜,从里面取出一瓶没有贴任何标签的酒,子曾走之前不是吩咐过要准备一瓶好酒庆祝的吗。她拜托他的事已经完成了,就不知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苏子曾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信任感,这一点,佩罗是深有所感的,从那一次雪崩后,她就对他大为改观。可是佩罗觉得这样还不够,他要的不仅是一种信任感,还是一种依赖感。
可是这种感觉却是佩罗最在乎的。他以为苏氏垮下来之后,最先跟着垮掉的会是苏子曾,想不到垮下来的是苏庆长,而苏子曾,原本应该软弱不堪的苏子曾,却站了起来,而且有了越走愈远的趋势。
佩罗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一个舞台演员,处心积虑地策划了一出大戏,在戏目进行到了高潮时,那个被他牵着线的木偶却一根根扯开了它身上的牵引线。
“我回来了,”苏子曾进门时,声音里听不出有多少雀色,脸上也带着些恍惚。
周大根询问起来时,她才有了些笑容,再看到佩罗手中拿着那瓶酒,她的笑容更灿烂了,“佩罗,你拿了大根叔的宝贝了。”
周大根听她这么一说,才留意到佩罗挑中的那瓶酒,不正就是他的私藏,他刚想抢了回来,就见佩罗已经将酒倒了出来,一时间,房间里弥漫出了一股酒香。
开了封的酒,不喝也是浪费了,“小老板,事情办成了没有,”周大根心想只要事情办成了,喝瓶好酒庆祝也是应该的。
“暂时算是解决了,”苏子曾并不打算将言无徐的事情盘脱出来,现在一切都还是无凭无据的,要等到王秘书回来之后,才能够正式和言无徐对质。
“我这边也已经办妥了,”佩罗的心思并不在酒上,他从苏子曾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喜色,她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真的办成了?”虽然苏子曾并不怀疑佩罗的办事能力,但为免也太顺当了些。
“佩罗先生可神了,”周大根喝了几口酒,连日来愁着的脸也舒展开了,“他刚才就只拨了两通电话,没说几句话,就谈成事情了。”
周大根以前在酒厂,后来在烟酒行,也算是个销售骨干,可也从来没见过人办事像佩罗这样利索。先是一通电话联系了杂志社,以采访作者为由要到了陈家春的联系方式,再是联络到了陈家春,只用了三两句话,就说服了那位据说很不好打发的律师。
“我们各取所需而已,”佩罗一口喝下了那杯五十年陈的国酒,z国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刚入口时,气味绵香,落了肚时,酒劲立刻往全身扩散开。就算是酒量上好的他也要一不小心吃了个闷亏。
苏子曾并没有心思回味那杯酒的味道,她的心思全都随着王秘书去了那个边远的山村了。
王秘书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那个连路都没有修缮好的山村,村里没有几户人,很快他就打听到了消息。大小姐说得那个婴孩这会儿还好好地养在了村口那户人家家里,说是每个月,都会有人带了吃的穿的过来,但婴孩的亲生母亲却一直没过来。
王秘书托口说自己是婴孩的大伯父,塞了些钱后,孩童寄养的那家人也就没有多留意。如果不是婴孩的亲人,谁会爬山涉水到了这样的山沟里,瞧这么一个残缺了的婴孩。
这个可怜的婴孩,虽然衣食无忧,但手脚处满是蚊虫叮咬的痕迹,让原本就模糊一片的四肢,看着更加可怖。他粗心的养父母又都是乡下人,收了钱后,只知道养着孩子,根本就没有用心照看。
拔孩童的发的时候,婴孩哭了一句,还没成形的四肢用力弹了下。王秘书虽然怀疑这个孩童不是董事长的骨肉,但还是看得鼻子发酸。
下山时,已经天黑入了夜,王秘书开着车,一直往莫城开去,车已经驶上了去莫城的山道时,突然横边穿出了一辆吉普车,用力撞向了王秘书的车。
轿车在和吉普车的角力中,落了下风,车轮在地面上发出了让人窒息的刮擦声,山道陡峭,失了控的轿车翻滚着坠落了山道,吉普车停稳了后,里面跳出了两个壮汉。
他们看了看地面上留下来的刹车痕迹,再往滚落的山石上吐了一口,“等了老半天,这老家伙才出来。”
山道上,凄冷的山风吹卷而过,那些山石再落了一阵,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直到有一辆长途货车开过时,司机才在路基上看到了个落单的轮胎。
警车到了第二天才开了过来,山道下面,只余下了一辆燃烧成漆黑色的车架子,里面的人早已经摔得面目全非。钱包等物品也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警察在查看现场时,看到那具尸体旁,还带着烧了一半的金属工作证,这才通过了苏氏查到了遇难者的身份。
苏子曾收到这个消息时,手机已经握不住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王秘书竟然死了,他是被害死的,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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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罗得知王秘书的死讯时,也有些意外,他并没有让人去处理王秘书的事情,在他的印象中,王秘书只不过是个苏氏的老员工,为人有些木讷,很忠心。和他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佩罗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这些而已,除此之外他不过是个普通员工,无需特别针对。
可是苏子曾对于这起事故的反应却很激烈,甚至大过于苏庆长中风。佩罗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待一名普通的员工的意外身亡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拒绝以公司名义,参加集体奔丧,而是独自去王家帮忙准备丧葬事宜,坐在了王秘书的灵柩前,守了一整夜的灵。
和苏氏的员工一样,佩罗也出席了葬礼,苏子曾的举动和言行也全被他看在了眼里。她戴着家属用的黑臂章,全身素黑,没有嚎叫悸冬,眼里透着悲戚。
没有人可以理解苏子曾得知死讯时的心情,对于苏庆长的中风,她不是没有惊慌,在她经历过苏庆长的死讯之后,惊慌之余她,就像是电流遇上了绝缘橡胶。
而王秘书的死,却让她突然又通上了电,一个人,因为她而死。
警察的事故鉴定报告写明,王秘书的死,是因为天黑路滑,轿车的刹车失灵的缘故,一气跌落了山道。
苏子曾没有去过现场,她可以选择相信那是一场交通意外。可是事后,她也赶到那个小山村,那家抚养婴孩的人已经搬走了,是事故发生当晚,连夜搬走的,如果是一起意外。
跪坐在灵堂上的苏子曾,木然地往烧火盆里丢着纸元宝。折叠的一丝不苟的金银元宝,遇到了火,就烧成了烬。
在离她不远处,她听见了阵耳熟的声音。言无徐作为苏氏的代表,前来问候家属。王秘书的妻儿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都站了起来,很讽刺地要像她谢礼。
言无徐边用手遮住口鼻,挡住熏腾而来的烟灰,边假装出了副惋惜的口吻,“虽然王秘书已经离开了苏氏,公司现在也处在困难之中,但王秘书为苏氏辛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穿着黑色的丧葬服,手执白菊花的言无徐,满脸的伤感,她接下来又说了一通话。让言无徐来完成这一场作秀式的捐赠是最适合不过的。换做了是苏庆长,或者是苏子曾,谁都不能像言无徐那样,将这一幕诠释的如此完美。
当她拿出那张写着五万元整的支票时,苏子曾已经不能将她和当年被费清用了相同的五万元支票羞辱的言无徐联系在一起了。才只有四年的时间,当初那个带着绝望眼神的女学生,摇身一变,成了他人绝望的制造者。
王秘书的家属还想拒绝,在王秘书离开苏氏时,苏庆长曾给过他一笔价格不菲的退休金,他们不能再额外接受苏氏的馈赠了。王秘书若还是在世,依照他的率直个性,也是不会接受的。
“请你们收下这笔钱,”苏子曾就要将支票接了过去,言无徐也跟着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那就瞻仰下王秘书的遗容,我想代表公司来的言秘书长应该也很想再看王秘书一眼,”苏子曾将支票交给王秘书的父亲后,话语一转,向言无徐发出了邀请。
言无徐听罢后,脸色微变,言语闪烁着:“还是不了,我还是去给王秘书上柱香,行个礼。”王秘书是跌落山道的,面目全非的样子,言无徐可不敢亲眼看被她害死的人。
“当然要行礼,而且还要鞠躬,”苏子曾的手拗着拉过了言无徐,趁着她脚下没站稳,一味地往灵柩摆放的方向拉扯。
“我不想...我不方便进去,”言无徐脚下踩着的黑漆皮细高跟被苏子曾拉得,在灵堂的瓷砖地上发出了尖锐的嗤声。
“代表苏氏祭拜老员工,那就尽心些,我相信爸爸如果知道他的老下属,死得这么惨,一定会想亲眼看看他的,”苏子曾的手很有力,拽住苏子曾之后,任凭言无徐怎么使力都松不开。
灵堂上,王秘书的家属都是一脸的诧异,而苏氏的员工也是面有疑色。佩罗在旁看着,苏子曾不肯松懈的动作,不知为何没有上前制止。
韩放刚想上前帮忙,就被苏子曾喝止了,“韩放,今天她一定要正儿八经地祭拜,苏氏的代表不是那么好当的。”苏子曾的话语如针如刺,刮擦在场每一个人心上。
“苏子曾,你放开。子曾,我求求你,”言无徐被拖向了白黑相间的纬布后头,她的鞋子已经脱落了一只,脚上的丝袜,也因为剧烈的拉扯破开了口子。
“碰”地一声,人身撞在了棺木上的声音。
“啊”,言无徐的尖叫声在灵堂里回想着,言无徐被甩在了摆放好的丧花上,她头也不回,双手双脚往外向外爬着。她不敢去看棺木里的王秘书。
棺木里,根本没有王秘书的尸体。死于交通意外的王秘书,尸体已经破碎不堪,所以在事故发生后,他的家属就遵循警方的意思,将他所剩不多的几块尸骸火化了。
灵堂里的棺木是摆设用的,朱木做得长方形棺材里,放着一个蓝白瓷做的骨灰盒。
“小徐,那只是一个骨灰盒而已,”韩放上前去搀扶言无徐,她先前那副雍容华贵的苏氏代表的模样,全被毁了。
“一个骨灰盒而已,”苏子曾看着惊慌失措的言无徐,“你在怕些什么?”
“我...”言无徐吞了口口水,先前她的那番举动,确实有些失常,“我只是怕死人而已。”
“死人?我以为你只是怕活人而已,”苏子曾说罢,又朝着王秘书的骨灰盒鞠了个躬,像是个真正的苏氏代表那样,端端正正,九十度的一个礼。如果今天是苏庆长代表苏氏前来,一定也会和苏子曾那样,向他的老下属,行一个礼。
此后,苏子曾又鞠了个躬,这一个躬,是代替仍在昏迷的苏庆长行的。
最后一个鞠躬,才是苏子曾代表自己行得,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言无徐再得意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