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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桓琚的心情好了起来,唇角微翘:“唔,他们还知道请罪吗?”

慢慢地被小宦官搀出汤池,披了衣服,捏过两份奏本来看:“过来坐吧。”翻了一翻,用词还算诚恳,没什么埋怨的味儿,桓琚舒服了,看桓嶷也更顺眼了:“是你让他们写来哄我开心的吧?”

桓嶷道:“他们也该知道自己错了。儿不善言辞,是姐妹们帮着劝的。”

桓琚知道有谁探望过桓岳与安泰公主,准确定到了丰邑公主与安邑公主的身上:“大娘自己就不叫人放心!”

桓嶷听他的话头,就知道不是真心不喜,只是假意抱怨而已。反驳道:“大姐大节无亏,小事上面就不要计较了吧。天子女何必束手束脚呢?”

桓琚看太子越来越顺眼,觉得桓嶷对人情世故有所了解,用捏着的奏本对桓嶷指指点点:“你能这么看就有点意思了,过于循规蹈矩,是要把自己闷坏的。”

“是。”

父子相处得不错,直到桓嶷退出来,桓琚犹抖着手说:“回京之后好好吃饭,好好做事。”

效果不错。拼尽了演技与亲爹周旋回来,桓嶷心更累了。

梁玉见到他,就觉得他有点强颜欢笑了。问道:“怎么?东西没有拿到?”

“拿到了,”桓嶷慢吞吞地说,“三姨,我忍了这么些年,是不是太过了?万一我暴毙了,是不是就白忍了?”

梁玉大惊:“你在胡说什么?哪有什么万一?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桓嶷目光灼灼:“我要听实话。”

“不是,”梁玉果断地道,“你吃饭,头一碗不觉得饱,吃了两碗才饱了,前面的都白吃了吗?”

“大哥就是短寿。要是我死了……”

梁玉就不喜欢这种想法:“净说这种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拼了不一定有好结果,不拼是肯定没有好结果的。那干不干呢?”

桓嶷勉强笑笑:“都是被逼的啊。”

梁玉缓了颜色,笑道:“是啊。老天爷就是这样。可人呢,谁也不是独个儿活在这个世上的,你还有亲人,有愿意帮你的人。病了有大夫,饿了有厨子,吃饭吃药,就是跟命对着干了。我干了它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是我赢的。三郎,咱赢下去。”

桓嶷止不住地想笑,梁玉总有这样的感染力,你想着苦,她想着赢。在她的面前,一丝颓唐都会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桓嶷昂起头来:“是我想岔了。”

“是谁?”梁玉犀利地发问。

桓嶷嘟囔道:“还不是四郎,又翻旧账。三姨……”桓嶷声音有点委屈,抱怨似的把桓岳的话给梁玉讲了。梁玉道:“嗳哟,他竟没有傻透?急人之所急,与人之所需,这话他没说错。可是呢,一枚胡饼三文钱,管我要三文钱,行,管我三吊钱,给他我就傻了。是也不是?”

桓嶷并不是个纯真的小孩子,这一点梁玉早就看明白了,也很喜欢他的不纯真,只有这样,桓嶷才能清楚地活着。桓嶷现在不高兴,并不是觉得桓岳就对了,按照礼法,桓岳干的这就不是个人事儿,那还谈什么感情?桓嶷难过的是,竟没能感化桓岳,反而被报怨了。那就得从这一条上来讲,不是桓嶷的错,是桓岳的问题。

要直说桓岳“不值”,没个论据就太单薄了,打个比方就形象生动得多了。反正是桓岳先谈条件的。

桓嶷笑道:“是啊。”

梁玉诚恳地道:“虽说是兄弟,亲兄弟明算账,算明白了才不会为账翻脸。老话说的,升米恩,斗米仇。咱不占别人的便宜,可吃亏太过也不是个事儿。有来有往,才能常来往。”她相信桓嶷不会在她面前装个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她没人情味儿。

桓嶷也确是觉得她说得不错,笑道:“还是跟三姨说话清爽。”又想:【非亲近的人,不会将话说得这般明白的。叫士大夫听了,必要驳斥的。】

“哎~我来是要干什么的来着?哦,差点儿忘了!阿先要订亲啦。”

桓嶷精神一振:“哪家淑女?”

“萧家的,大理的女儿。”

桓嶷想了一下,道:“倒是登对。”从各方面来说,两家联姻对桓嶷都是有利的。

梁玉道:“先说定了,再择吉日,我们想等开春了再办。”

“都好,”桓嶷道,“到时候回到京里也热闹。”

“到时候,九娘也要生了吧?”梁玉又转到太子妃身上了,桓嶷与太子妃少年夫妻,处得不错,在他有些颓丧的时候说起太子妃,也能让他心情好些。

桓嶷带点期望的说:“是!”

梁玉道:“那要先吃你的喜酒啦。”

桓嶷道:“管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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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甥二人戏言已过,两人都不着急,订婚要择合适的日子,预定了明年。生孩子更急不得,那得看太子妃的肚子,算算也得到来年春天。对方的喜酒,在今年都是吃不到的。

梁玉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张喜帖——宋奇要订婚了。

宋先生是位奇人,年近四旬了,做到了京兆少尹,挺了小十年没续弦儿。他一没有拖油瓶的儿女,二没有争风吃醋的婢妾,并不影响他再婚。偏偏就等到了现在。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是有什么讲究吗?】梁玉要给袁先准备订婚的,对日子有过研究,冬天这个时候,对宋奇这样有些牌面的官员而言,是仓促简陋了。

打开了帖子再一看女家,梁玉就把这日子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宋奇要订婚的这一位也不是凡人,女方姓黄,是黄赞的女儿!【他们这俩是怎么凑一块儿的呢?】时人都好与望族结亲,无论嫁女娶妇,都是名门的好。

以黄赞的地位,与名门结亲不算过份,宋奇比黄赞差一点,不讲求必要顶尖的,沾边的名门淑女他能求得到。两人都没往别处找,却找上了对方。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梁玉喃喃地道,“宋奇原是丰邑公主的备选,现在成了她婆家的妹夫了?”

有再多的疑问,礼还得备了,宋奇与梁氏的交情是很不一般的。梁玉最终决定:亲自回一趟京城。

第147章 来来往往

天气比迁往别业的时候更冷了一些, 梁玉依旧由袁先陪同回京。以梁玉的意思,反正胎也稳了, 她自己回去就行。别业这里只有刘夫人、杨夫人两个人,她不太放心的。两位夫人眼里, 她的身体状况更重要,由刘夫人拍板, 袁先还是被派去回京一趟。

刘夫人的理由让梁玉无法反驳:“阿先请假原是为了送我们过来, 如今已多耽搁了许多时间, 须得回去向师长好生赔礼才是。”

“哦!”梁玉一拍脑门儿,“原说问一问彦长的,来了之后却又将这件事情给放下了。”

袁先被赐了出身, 照说已是官员了, 只不过还没有授予实职, 是否继续读书还在两可之间。太学、国子学里有不少是身上带着爵位、品级继续读书的人, 袁先究竟是继续读书还是现在就谋个官职,还得去跟袁樵拿个主意。

不过自与萧家的事情定下来,梁玉也仔细问了萧家的情况, 萧礼的儿子都还扔在京里读书呢。萧弗也还是袁先的同学,梁玉想让袁先继续跟萧弗做同学。再难有一个将出身、年龄相仿的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随便交往的机会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 梁玉没有推辞刘夫人的好意, 带上袁先回到了京城。

京城少了许多达官贵人, 尤其少了一个皇帝, 街道上单薄了一些也轻松了一些。梁玉先回自家, 袁樵还一直住在这里,一应事物都是齐备的。

才到门上,守候的管事一声:“娘子与小郎君回来了!”激动得不得了。

袁先道:“这么活泼,不像你。”

被“活泼”的这位管事当年梁玉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守门的管事了,如今已迈过四十大关,被袁先说“活泼”,也是哭笑不得。

“小郎君才是活泼了呢,”管事在袁府资历够久,可以回袁先一句趣话,“是要定亲了高兴的吗?”

袁先清清嗓子:“快把门打开了!”

上下的仆人们都感慨:【小郎君越来越有生气了,这孩子还是不能没有娘照顾。都说他命不好,多少人都没有他这个造化呢。】心中感慨,手上、口上不停,开门,清道,问好,将梁玉迎了进去。

管家派人送信去县衙给袁樵,再献食水。梁玉道:“先不急,拿了帖子给太学几位师傅,再有,给京兆的宋少尹也送张帖子,这几家都是要拜访的。阿先,修整一下,见了师傅们要好生赔礼的。”

袁先脸上一红,见太学的老师们他也有计划,不过近来好事太多,这件事情确乎被往后推了。一揖礼:“是。”

袁樵与宋义都是留守京城的官员,皇帝带着一半的朝廷去往汤泉宫,照说可以松懈下来了。不幸留下来两个执政,其中一个还是纪申,纪申之前做的是京兆尹,做得到现在还令人怀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别的衙门不好讲,凡京兆所辖的事务,他比这两个人还明白。二人都不敢偷懒,老老实实坐衙理事,挨到了时辰才得闲回家。

灯火通明,袁樵已有一阵子没有“家人迎接”的待遇了,冬天傍晚黯淡的天色之中,橘黄的灯光将心也温暖了。

袁樵跳下马来,大步进府,梁玉笑盈盈地将人接了,一家三口用过饭。梁玉便说了回京来要办的事情,袁樵对袁先道:“书还是要读的,你往年都是在家里读书,太学才上了几天?多学一些,没有坏处的。我如今便常恨不得在学校多读几年书,多认识几个人。”

袁先听命。

袁樵又对梁玉道:“少尹能做黄侍中的女婿,是他的机会了,咱们须备厚礼道贺。”

“这还用说?”梁玉嗔道,“早备下啦,不过他们两个……”

袁先摆一摆手:“难道人家不能嫁娶吗?还要看将来。”

“好。”

梁玉又说:“少尹虽说在京城也算扎下根了,他府里的人手要办一场与侍中家的喜事恐怕还是不够的,我打算帮帮他。”

袁樵一点头:“好。”

“我明天就去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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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于梁玉而言并不陌生,她到这里不多,但是宅子却是她当初送给宋奇的。当时梁玉的钱也不算少,花起来也大方,宅子不小,只是没想到宋奇现在还住在这里。以宋奇的能耐,早就能置办一所更大的宅子了。

从门上到堂上,宋宅的仆人们都是喜气洋洋,其中还有几个对梁玉格外的热情,请安问好透着热络劲儿。【哦,还是当初我给雇的。】梁玉点头致意。

宋奇亲自迎了出来,一抱拳:“三娘,恭喜、恭喜。”

梁玉也回礼:“宋郎君,恭喜、恭喜。”

两家都有喜事,也都收到了对方的帖子,一个将做执政的女婿,另一个又要与另一位执政联姻,回想当初梁家进京,宋奇被指派来收拾梁氏的烂摊子,真是恍如隔世,不由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奇顿了一顿:“请。”

“好。”

两人堂上坐定,奉了茶,梁玉道:“我看郎君这里忒忙,可是人手不足?只怕现雇的人使起来不够顺手吧?要人吗?”

宋奇道:“不与三娘客气,缺人!”

“要多少?”

“三娘要有人手,借我三、五十,若再有地方,也借我一处管待宾客。”

“好!”

一来一往,都是干脆利落,也都知道这份干脆利落里有几分故意的味道。讲定了事情,梁玉才笑着问:“一向可好?”

宋奇也不装了,带点惆怅地道:“三娘都看到啦,若说不好那是矫情了。出身寒微的人,有几个能像我现在这么得意的呢?可是啊——”

宋奇的尾调拖得长长的,千般滋味尽在其中。执政的女婿,那是好做的吗?宋奇有野心有抱负,但是比起黄赞这等从萧司空的时代熬出头的老人精,还差一点火候,还是要依附的。

梁玉比他看得还开:“都一样的,人哪能独自活着呢?”

宋奇的感慨又是一变,当年梁玉进京,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今天呐!外戚也容易,也不容易。说容易,乃是因为身份在这里,总不会太寒碜,说不容易,是一步登天之后想有个好风评太难。梁玉却都做到了。

宋奇道:“话虽如此,都绑在别人身上也不好的。我与三娘的交情,便不说客套话了,三娘想必也明白的。”

梁玉道:“正是。可是,现在就开始了吗?”

“对呀。”

“我只心疼三郎。”梁玉很忧虑,联姻是在所难免的,萧氏与袁氏门当户对,黄赞所中青年才俊也是照着选女婿的标准来的,看起来都没有毛病,但是在桓琚身体每况愈下的这个时候,这样的联姻的后果必然是指向争权。

这回是真的神仙打架了,桓嶷夹在中间,他能够应付得了吗?梁玉不担心桓嶷的智力,也不担心他的眼力,她担心的是桓嶷的经历,对付两个老鬼以及他们麾下势力,哪怕是皇帝,都要斟酌斟酌。否则便不会有桓琚到现在还咬牙切齿的老太尉了。

宋奇机警,含蓄地道:“太子聪明,必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