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撑回来的精神又全都葬送在连日的忙碌之中。“你二叔那生意做得东拉西扯的,全是拆东墙补西墙,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嘛!从乙家借了钱去还甲家,又从丙家借钱去还乙家。中间他把每一笔钱再周转一下,捞点利息。连复式记账法都没用就有胆子干投行的生意。”
“复式记账法为何物?”苏辄之问。
“这个真不是我专业领域。”我认怂说,“除了春香以外,我还有一个二姐。以前我只听他提起过,具体怎么操作不知道。比如很多时候朝廷颁布一个新政策,政策本身是好的,但那些政策就是没办法落实到基层。
“问题关键便出在数量统计上面。一旦政策执行起来比较复杂,朝廷就要招募很多官僚来做统计工作。从朝廷到地方,一个县官要多招募至少三个幕僚,一个幕僚又要多招募至少三个书记官。
“这样的人员招募会成几何级数增长,就是八年前流民进京的时候,我用棋盘给你演示的那种倍数增长。朝廷的开销会在短短两个月内增加十倍左右,原本一年的俸禄预算这种时候一个月就会被用完。”
苏辄之满是赞同地点点头,“你二姐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有是有。”我说,“可是我也不大懂具体怎么操作。我只知道大概的原理是记账与查账同时进行,这样所有账目只需记一次,之后不用再花两三倍的时间反复查账。
“那种账目不是只有进出记录的流水账,而是巧妙地从借方和贷方同时记账,也就是说一次记两笔帐。到最后如果两笔帐的金额相同,账目是平的,说明没有出错。反之如果账目不平,因为有两份账本,查账也比较容易。
“复式记账法里有很多很复杂的规则,这些规则看似增加了记账的难度和成本,可是这样记录的账本不会出错。我家乡曾有一次工业大爆发,产量大增,多亏了有复式记账法,所有货物的交易都没有出错。
“很多人将我家乡的繁荣归结为工业革命的胜利,生产效率的提高。其实如果没有复式记账法的辅助,那么多产品被生产出来,产品根本无法及时流入市场。最后产品只能堆积在工厂里,烂在农田里。”
我噘起小嘴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再没别的了。”
“哈哈哈!”苏辄之不但没有丝毫遗憾,反而仰头大笑起来。
“笑什么?”我戳戳苏辄之的油肚问。
苏辄之把我捞到他腿上坐着说:“幸亏你们姐妹四个只来了两个,若是四个都来了,大安恐怕要被你们翻个天。”
“哪有那么夸张!”我说,“翻天的代价是少数人获益,多数人受难。我们四个选择做匠人,就是因为我们对争名夺利不感兴趣。我们希望的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活下去,有机会好好活着。”
苏辄之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公输氏同为匠人,亦非争名逐利之辈。但其善造武器,出生鲁国,效命楚国。楚国靠公输氏一人发动征战,楚国最得力的兵刃不是云梯,而是公输氏本人。
“若是有心之人欲图利用你们姐妹,就算你们姐妹几个无心征战,最终你们也将沦为狼子野心之人的工具。”
苏辄之说得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战国时候鲁班会造云梯,楚国就让鲁班造了好多兵器去打其他小国家。在《墨子·公输》中,墨子为了阻止楚国用鲁班造的云梯打宋国,墨子昼夜不停赶了十天的路去楚国,强行劝说楚国停战。
我从一开始就怕我会被歹人利用,所以每天都装出一副智商不够用的样子。多亏我演技好,见过我的人十之八九都觉得我是个笨蛋。
“想来二叔的账你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苏辄之突然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你是要再查一遍吗?”我问苏辄之。
“何止查一遍。”苏辄之一双大手不知何时紧紧箍在我腰上。“我已对你坦言,四位故人并非是我请到府上来的。可是自从他四人来了以后你便再不到我房里来,你怎就还是不信我?”
“啊?”我小心挣扎着说:“我不是不信你,我知道他们四个不是你请来的。我是因为最近身子有些不方便,所以……嗯……要不,重新给你纳个妾?”
苏辄之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特别难看。没见他答应,我又换个问法:“要是你嫌纳妾麻烦,那给你找个通房?”
漫长又尴尬的沉默过后,苏辄之反问我:“你可是又要离开?”
说实话,我来扬州的主要目的就是把我的人正大光明塞进苏家。现在扬州的事情差不多是处理完了,我真的需要尽快赶回四川去看看杨镡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可是我又好舍不得苏辄之,好不容易放下前尘往事破镜重圆,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又要说离别的话。
“辄之。”我抬起头,认真对苏辄之说:“你娶我可好?”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苏辄之,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任何答案。苏辄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甚至连一点眨眼睛皱眉毛的表情都没有。
或许,我这次又让苏辄之为难了。
以前苏辄之见人就宣传说我们是夫妻。仔细想想,那时候他被苏家二老太爷逼着娶土匪,所以他拿我做挡箭牌,目的就是为了拒绝苏家给他安排的婚事。现在苏辄之无事一身轻,该扫清的障碍都扫清了,以后他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秋月啊秋月,死死活活几辈子的人怎就不长教训?苏辄之是什么人,苏辄之是秋月再过几辈子也高攀不起的人。苏辄之想要的是一个听话又能干的情人,比如秋月这样不记名分的最合适不过。
我低下头,掰开苏辄之的手臂起身下地。
“对不起,冒失了。”我的声音轻不可闻,因为那是来自心底的悲哀,微弱得吹不动一片蝉翼。
一只聚财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抓得特别用力。我一时没能找到重心,瞬间被手腕上多出来的力道拽得跌倒回一个柔软蓬松的怀里。
“你要做什么?!”我回头问苏辄之,我不仅有怒意,还有恐惧。
“圆房!”苏辄之抱起我便往卧室走。
“你放我下来!”这次我真的怒了,非常非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