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见她伸手指着自己,立刻挥爪去挠。
这和平时嬉戏主人完全不同,五只锋利的小爪子弹出来,铡刀一般,尖端还带弯钩。这要挠中了,保证是五条血凛子。
有了前一次教训,贺小鸢缩手极快,自不会被它挠坏。就见白猫躺在主人怀里,冲着她咝咝作响,尖耳朵向后方压下,全是恐吓的作态。
“怎么,有主人撑腰就厉害上了?”她不由得笑骂一句。
燕三郎抚了抚猫头,道了句“别闹”,就抱着它走出门去叫水了。
贺上鸢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这猫儿被燕三郎抱上之后,就眯着眼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乖巧可人,与在她身边判若两猫。
真是看人下菜啊。
燕三郎转身挡住她的视线,于是贺小鸢也没看见一缕红烟从木铃铛里逸出来,钻入白猫五官当中去了。
寄养白猫时,他就和贺小鸢约好再见面取猫的方式,如果这场大战很快结束,他就进城找蛇皮棚子下卖阳春面的矮子问路;如果战斗旷日持久,那就是另一种办法了。
饶是燕三郎再心细,也没料到猫和贺小鸢这么不对付。
围城太久,松溪客栈早没甚客人入住,也就没烧热水。燕三郎要店家用大木盆打进来一盆清水,他手贴桶沿将真力渡过去。
用不了多久,水面就开始有热汽蒸腾。
贺小鸢看得目瞪口呆:“等下,你是用真力给猫烧洗澡水吗?”
哪个傻子会这么干!
“嗯。”傻子毫无自觉,伸手试了试水温,果然把整只猫泡了进去,只露一个脑袋在外头。
贺小鸢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香胰子,居然还是桂花香味儿的,然后开始给猫洗澡了。
偏那白猫半眯着眼,喉间呼噜呼噜,任他在自己脖子上搓起泡沫,竟然半点也不畏水,脸上只差大写的惬意。
真是活久见啊。
她摇了摇头,问燕三郎:“你不是来找泰公公么,事儿办成了?”
“办成了一半。”苍吾石的下落,他打听到了。可是要把石头弄到手,“说不定后头还得指望泰公公。”
贺小鸢好笑:“那个太监可不会替你办事。”
燕三郎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你呢,你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
“没有。”说起这个,贺小鸢脸上的笑容不减,“镇北军给韩昭顺利解围,褐军败而南返,我的任务也就算失败了。”
既是失败,她还能笑得这样开心?白猫都睁开眼去看她。
贺小鸢也看出燕三郎眼中疑惑,轻呼出一口气:“褐军没能拿下青苓城,我自然懊恼。不过昨夜今晨,倒有好消息接踵而至。”
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语。
燕三郎并不追问,只在猫儿脑袋上也揉起好大一团泡沫。
猫儿打了个喷嚏,于是泡沫飞扬,溅到少年衣裳。
“……”贺小鸢冷眼旁观,只觉这一人一猫之间的气场太奇特了,仿佛自行闭合成一个小天地,别人都插不进手。
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猫……和人。
过了好一会儿,燕三郎才道:“交换情报,说不定我能给你第三个好消息。”
第467章 交换情报
他现在已经明白,万物之间皆有关联,简称万物互联。尤其卫国这一盘乱棋,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对外部讯息掌握得越多,于他完成木铃铛的任务或许帮助越大。
“第三个?”贺小鸢挑眉。
“嗯,是个大消息。”燕三郎笃定,如果韩昭都还未接到,贺小鸢更不能了。
“行吧。”贺小鸢只考虑了几息就同意了。燕三郎来路不明,但与她共同历险多次,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比她同阵营的某些人还要可靠得多,“两个大消息。其一,卫国在东南前线战事不利,被我攸国反制。十天前,接替韩昭东征的两个将军,有一个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手下军队也减员三万余人。”
燕三郎手上一顿,正色对她道:“恭喜!这果然是个大好消息。”
“谁说不是呢?”贺小鸢难得眉飞色舞,“卫国吃了这一次大败仗,东进的势头戛然而止,原地踏步大半个月后,反被我攸国往西压回四十余里!”
攸人终于扬眉吐气了。燕三郎想了想:“岂非又把战线推回娑罗城附近?”
“正是。”贺小鸢笑道,“你说怪不怪,恰好就是韩昭接手前线的地方;没料到卫王将他支走以后,战线又被推回这里。”
说到这里,她嗤了一声,“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卫王不放心韩昭,非要把他调来中部不可,这正是天助我等。”韩昭被尊为军神,带兵打仗太厉害了,攸人面对他底气不足。
还好卫王犯浑,把韩昭调回中部,痛打自家平民。攸国前线的压力,一下子就变小了。
不必贺小鸢明言,燕三郎用膝盖都能想明白,前线大捷必能提振攸国士气、激励民心。原本攸国已被侵占了十之六、七的领土,颓势明显,否则卫王怎么舍不得放手?
现在看来,卫国想要生吞攸国的算盘越发难打了。
“第二个好消息呢?”
“卫国中部战事纷乱,所以东南前线的消息滞后了,直至昨晚才传到我这里来,卫王却是更早就接到了。”贺小鸢忍不住轻拍桌面,“我有可靠消息,他心念动摇,开始盘算从攸国撤军!”
这回燕三郎终于动容:“卫国有撤军的打算?”
“正是。”贺小鸢满眼鄙夷,“他终于吃不消了。”
卫国连年征战,老国君去世以后,新王继位也不消停,接着就发兵讨攸,国内又有褐军揭竿而起。这叫漏屋偏逢连夜雨,各路麻烦一起来。攸国固然被打得苦不堪言,可打肿脸充胖子的卫国自己也不好受。
如今东南前线战事再度失利,眼看吞攸大计遥遥无期,卫王终于动摇了。
燕三郎想了想:“既是如此,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卫国如果不攻攸国,贺小鸢还会留在敌后么?
“这就要看我国的态度了。”贺小鸢眼中有寒光闪动,“卫王想打就打,想撤就撤,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两国之间仇深似海。卫王想停手,还要问过攸人答不答应呢。
战争就是一头狰狞怪兽,一旦被放出笼子,无论攸国还是卫国,想再把它关回笼子里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好了,轮到你了。”贺小鸢耸了耸肩,“让我听听第三个好消息罢。”
燕三郎遂将盛邑兵变之事说与她听。
这情报新鲜热乎,贺小鸢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廖家谋反?!”她声音都抬高了八度。
“千真万确。”
“你这消息打哪儿来的?”贺小鸢立有疑虑。这小家伙既不是卫人,从前也没去过盛邑,连通行特许令都是找她伪造的。如此机密连她都没听说,他能从哪里获得?
燕三郎预知她的反应,也不生气,只说了一个名字:
“泰公公。”
这大太监是卫王心腹,倒真有可能。贺小鸢捏着自己一绺秀发,心里砰砰直跳。
“事件不过发生在三个白天前,这情报是今天凌晨才传递过来,镇北侯都还未接到。”
贺小鸢忍不住了,喃喃道:“这样的大好机会,这样的大好机会!”
她甚至站起来踱了几圈,才猛地抬头问燕三郎:“你特地将消息递与我知,意欲何为?”
“你对卫国局势远比我更了解,我想听一听你对镇北侯的预测。”燕三郎倒不瞒她,“以及,我也希望镇北侯尽快返回盛邑。”
贺小鸢奇道:“为什么?”
“我还想进一次天耀宫。”猫儿已经洗好,燕三郎从储物戒中取出软巾,轻轻替它擦拭。
这动作不急不徐,边上贺小鸢看他的眼神却越发古怪了:
“你还要进天耀宫?!”
上一次他们潜入卫王宫是什么后果,她仍历历在目。经那一闹,天耀宫从此怕是要严防死守。结果这小子说,他还要再潜进天耀宫?那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吸引他一次又一次以身试险?
燕三郎对她的惊讶表示完全理解,毕竟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能把多数人都绕晕过去。“是。但偷偷潜进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上回,他们就亲自堵死了这一可能。
贺小鸢想了想,明白了:“所以,这回你想正大光明进去?唔,你想藉着韩昭起兵返京、盛邑大乱的机会,再入天耀宫?”
“对!”燕三郎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她能这么想,也不错。“依你看来,韩昭有多大可能返京援救廖家?”
“援救廖家啊?”贺小鸢手抚下巴,忽然噗嗤一笑,“廖丞相还真倒霉,被我们连累了。这样看来,造反失败也不能全怪他家无能。廖家必定还未做好准备,却不得不提前举事。”
廖家替贺小鸢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可他自家也不是那么干净。既然有心谋反,免不了大量人员、金钱的暗中流动,卫王下令去查,一定可以查出问题来。
时势所迫,廖家只好造反。对他们来说,推翻卫王统治的理由简直不要太充分。
第468章 哪一个是心无城府?
卫王好大喜功,暴政累国,此其一也;卫王杀掉弟弟,与廖太妃就结下杀子之仇,此其二也。
国仇家恨,都齐全了。
燕三郎眨了眨眼,他和千岁也是这样想的。并且他们也明白,韩昭的意向就成为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他若是赶回盛邑,泰公公也必须回去。
千岁的原话是:“嘿,说不定天耀宫大乱,我们不需要泰公公也能混进去偷石头呢?“
”镇北侯是与廖家交好,我不能断定他会不会因此返回盛邑。“从前哪怕在连容生那里读书学史,燕三郎也并不擅理大国局势。这趟卫国之行,他却领悟了许多。
所谓,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如果他无心助廖,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回去的。”否则卫王会怎么想?
贺小鸢托着下巴,纤指在桌面上画圈圈:“这事儿太精彩了。就算他不为廖家争取,可这当中还牵涉一个小王子呢,不知是死是活。你说,如果这位小殿下活着,韩昭还会拥戴卫王么?”
燕三郎不吱声了。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或者说,这个问题除了韩昭自己,谁也答不上来。
按照官方所言,小王子早就“病故”,那么卫王的顺位而治就是正当又合法,毕竟帝王血统没有旁支;可要是小王子还活着……卫王身为旧王长子,原本也该继承王位,可他身负弑父疑云,道义上确有可以讨伐之处。
“韩昭自己也该明白,卫王对他不安好心。否则不会将他的镇北军调来遣去,哪里有难打的仗就派去哪里。”贺小鸢冷笑,“就这样,他还不想搏上一搏,给自己谋个出路么?”
燕三郎默然。贺小鸢的分析有道理,无论卫国是以什么方式结束战争,韩昭作为掌领兵权、声威显赫的大贵族,都会被卫王深深忌惮。既然不打仗了,还留着这样的人才干什么呢?
飞鸟尽,良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