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城堡，吴雍也曾想象过这颗童话色彩十足的大树会是什么模样，但他从未动笔为其描绘过具体的形象，只是用寥寥几笔写过一个描述性的设定：

一颗媲美人类最宏伟宫殿的巨大橡树。撑起的树冠足以为安特拉加岭所有的动物提供庇荫。每天早上，枝叶间都会滴落蜜一样的露水，而树皮间析出的脂块则是最为绝美剔透的宝石。

但眼下，身处橡木城堡的内部，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厚实的树干如同天然的墙壁一样直冲高顶，包络出近似圆形的空间，其宽敞程度甚至不亚于白石钟塔。向内伸展的枝干上挂着无数藤条灯笼，萤火虫在其中飞舞，勤勤恳恳如同劳工。那些虫子不曾越出灯笼半步，只是默默投下不算明亮的光，组成闪闪星辰的一部分。

这里应该是橡木城堡的底层，或者说大厅。潮湿的发光藓类铺为地毯，两旁拥簇着肆意生长的花丛，覆盖了每一寸土地，俨然一座深藏在巨树中的天然花厅。

“茉莉花、矢车菊、鸢尾花、白玫瑰、迷迭香……”于洛颖细数着那些花朵的名字，发出一声赞叹，“天哪……”

“不止这些，还有只生长在极北大荒原的桑提娅花，那可是堪称‘蓝紫瑰宝’的珍稀花种啊。”亚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曾经只见过干花瓣，从未见过盛开的桑提娅花。”

吴雍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心里默默赞同着。

这些花朵来自于不同的国度，盛开于不同的季节，本不可能于一处一时绽放，却在余安的花厅中获得了高度的和谐。万花如同朝凤的百鸟，以短暂“花生”中最美好的姿态取悦着自然的女神。

艾纳尔的嘴半张着，像是第一次光顾游乐园的孩子一样，急切地想要将此情此景收入脑海。那眼神让吴雍有些出戏。毕竟他早已将那张脸和“戏谑”一词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艾纳尔你……信奉余安？”吴雍问道。

“怎么，很奇怪吗？”艾纳尔自神游中回过神来，微微扬起了眉毛，“我是听着余安的故事长大的，橡木城堡、翡翠宴会、余安和鹿……虽然我们这些乡下人大多不识字，但故事却总有办法流传下来。”

“怎么说呢……总觉得你，或者说第一边戍团的士兵们不像是会信神的人，毕竟你们经历了那么多，但诸神从未帮助过你们。”

不知为何，听了吴雍的话，艾纳尔突然笑了起来。

“诶？”

“吴雍，”艾纳尔停住了笑，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们向诸神祈祷，不是为了向他们讨要粮食、财富、声望或是别的什么帮助。我们向他们祈祷，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获得勇气。恐惧之中的祈祷能带来勇气，而勇气能战胜恐惧。从这层意义上来讲，诸神何曾没有帮过我们？”

——我们向他们祈祷，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获得勇气。

吴雍回味着艾纳尔的话，不由地点头道，“或许你比诺特兰的那群老头子更适合当主教。”

“或许吧，也只是或许。”艾纳尔的表情舒缓下来，看向了花厅的中央。

吴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万花丛间，一朵巨大的花苞深植在土壤之中。吴雍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花朵，自花托到花尖足有两米之高。花瓣层层包叠，向上攒为尖顶，如同静坐的处子一般，含蓄地拢起双臂，包裹着其中的秘密。

“到了那一日，鲜花绽放为宝座，而女神就坐在其中，接受树妖、精灵和动物们的瞻仰。”艾纳尔念叨起“橡木城堡”的片段，“余安女神……就在这里，对吗？”

“嗯，”吴雍将手微微抬起，朝向那朵硕大的花苞，掌心的黑色山羊再次躁动了起来，“她可能正在那朵花里沉睡，等着被唤醒吧。”

艾纳尔愣了愣，拍了下吴雍的后背，咧出一个鬼脸般的笑容，“行了，废话不多说。既然女神对你那么好，想必你有办法唤醒她吧？”

——说实话，没得办法。

吴雍将自己的老实话憋回了肚子里，只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可没有设定过如何唤醒沉睡的神明，因为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如果是在传统的冒险小说中，这时候就应该念出一段尬的不行的咒语，然后花苞就会像声控感应的自动门一样打开——但首先需要有一段咒语。

如果是奉行反套路主义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对着花苞一阵猛敲，强行吵醒余安。或者用一泡神尿滋润花朵，让其在神圣的金色液体中璀璨绽放。抑或是徒手掰开花瓣，然后发现一个睡相可爱的少女……

——尼玛！思路越来越偏了！

吴雍狠拍了一下脑袋瓜，手动填上了不合时宜的脑洞。他踏过绿藓的地毯，走到花苞前面，伸手抚摸着柔软的花瓣。

掌心的灼热感变得强烈起来，让吴雍不由地攥了攥手。

“伊格纳尔，我知道你很急。给我一点时间。”吴雍低声朝着空气说道。

灼热感消退，躁动的山羊暂时平复了下来。

“有办法吗？”于洛颖从身后走了上来，向着花苞探了探身子。

“毫无头绪。”吴雍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想过这种情况。”

吴雍迈起步子，想要绕到花苞的后面看看，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下头来，发现花苞的周围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根部。那些花根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其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流动，以脉冲一样的光环汇入花中，抑或从花中流出。

“魔力。”于洛颖观察起土壤间的花根，“我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动。”

“这朵花在支配着橡木城堡的魔力吗，不对，或许是整个安特拉加岭的？”吴雍猜测道，“这样的话……”

在于洛颖疑惑的目光下，吴雍蹲下身来，将布洛姆恩娅的匕首抽出，轻轻地在食指的指尖划拉了一下。不待匕首品尝到鲜血的滋味，他便将刀刃迅速撤下。血液从细小的伤口中缓慢析出，吴雍用另一只手挤压着伤口，让鲜血滴落在花根上。

“啊……难道你，想让花朵吸收血液中的魔力？”于洛颖恍然大悟道。

“对，你之前不是说过，余安的魔力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吴雍将最后一滴血挤出，重新站起身来，“希望她也能分辨出我的魔力吧。”

吴雍压紧指尖，注视着鲜血滴落的地方。只见血液渗入树根，化为新的脉冲流向花茎。

像是接收到了启动的信号一样，花苞的表面浮现出柔和的光芒。丛中的万朵鲜花被那道柔光所吸引，纷纷朝向花苞，如同觐见的臣民一般，卑恭地垂下了花冠。萤火虫纷纷从藤条灯笼中钻出，颇有默契地组成了有序的飞行队列，萦绕着花苞飞舞。

在这场非人而为的仪典中，花苞缓慢地舒展开片片花瓣。待到其完全绽放之时，一个熟睡的少女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少女将双手枕在脸侧，保持着一个可爱而舒服的睡姿。她的呼吸轻缓，吐息之间似有花香氤氲。

那少女名为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