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一个中年书生样的人,浑身带着风雪的气息快步走了进来。
李师中抱拳道:“见过衙内。”
“哎呀李大人客气了,折煞下官。”王雱很满意的下来迎接,拉着老李的手坐了下来。
“不敢不敢。”李师中的尿性还真被吕惠卿说中了,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衙内召见,是为了何事?”
王雱道:“下官为人比较简单粗暴,直说了吧,一,我想要今年你部门的经费……”
李师中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又急忙道:“失礼处请衙内见谅,我司自来经费有限。到了这个年景,其实屯田事宜于工部早就名存实亡,关于军田业务,早在陈执中相公时期就划拨去了兵部,籍田当中的一大部分也在文彦博相公时期,陆续放权下到地方,眼下,我司也就守着京畿地界不多的一些仍在工部名下的田过活,产出效率底下,自来不受重视。而现在之工部预算主要集中在漕运的解决上,我司这个名存实亡的部门真拿不到多少钱。”
王雱道:“大人说的这些我知道,现在全国运力紧张,漕运司被诟病之处最多,所以这个时期,工部自有的经费大量向漕运司倾斜,此点谁都清楚。但想动他们的经费是做梦,那是王拱辰相公地盘。当时他和富弼相爷争夺工部管辖权,为的就是这事。”
李师中捻着胡须,好奇的道:“衙内为何会觉得我司的区区经费能解决你的问题?”
“因为啊……”王雱起身走了两步道:“我给你找了一项大业务,马上会收入大笔财政,而我的要求是:你把钱给我。”
李师中楞了楞道:“小王大人所讲的财政收入来自哪?”
王雱道:“你当然已经知道现在京城田地产业风起云涌,面对韩琦相公多次提前喊话威胁,我父亲王安石早期提出的方田法把他们吓惨了,于是有其他投资领域的现在,天大一波无户口黑田等待突围合法化,恐怕你已经先知先觉,知道开封府的官僚正在发财,配合某些地主的黑田洗白?”
李师中不禁大皱眉头,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抱拳道:“这事我司的确已监控到,但现在来说,从文彦博相公时期,我司对田地的治权大部分散失,都已经转拨地方,所以这明显是开封府事宜。我司贸然进场干涉,恐怕会出乱子?”
王雱敲着桌子道:“若有乱子我和你一起扛。从开封府突围的,只能是中小鱼而不是大鱼,流速有限,所以需要分流。我司农寺也会出手,但因为我口碑名声不太好,仅仅只是我做,一是地主未必信我,二是政治压力太大,所以我需要李大人这个时候出手分担?”
“这……”李师中在犹豫。
王雱道:“会遇到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开封府包拯、还有些御史会弹劾我等乱政、甚至说我等从中谋利。但弹劾也仅仅是弹劾,这是韩琦要搞的政策,李大人你名声好,事件又涉及了多部门,韩琦相公的压力就不大,所以他一定会抗住。这样一来,你我分别从工部和司农寺发放田契,然后收钱。把这笔钱用于民生建设就不会有大问题,最多算过失执政,却还可以有‘连续跟换宰相造成政策多变’的挡箭牌。”
李师中也是聪明人,这一想倒也通顺,这是大势所趋。王安石那套丈量土地的方法不可能成功,那完全等于把无数权贵群体都放在灯光下,放在了犯法逃税的位置。
要想解决,必须依照大宋规矩,放大部分人合法化。
这虽然不好,但至少官府能收到一大笔钱,然后长远看,给朝廷纳税的田会多出许多来。所以这次默认绝户黑田集中突围,就是必须的,这在司法上站不住脚,却是韩琦和王雱的政治正确。
否则拖下去不是办法,既无法如王安石所想的去丈量土地,工部和司农寺若不参与,那么开封府毕竟有老包驻守,这些绝户田就不可能大量突围,于是就会乱做一团,官府收不到钱,朝廷账户的田也不会多,与此同时,地主们因握有大量非法黑田,就会誓死抵触后续的一切农业政策。
想到这里,李师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那事后,我会何去何从?”
这的确是个问题,李师中已经不报升迁指望,明显会慢慢在这个边缘化的部门混着,兴许有天这个部门解散就变为散官,又兴许部门不解散但是经费业务更少,直至终老。
如果做了这事,司法上肯定会被追着咬。但这个过程只要不往自己口袋拿钱,不和谁个地主有屁1眼交易,那确如王雱所说,这最多是“对相爷们的政策解读不充分”,是过失不是犯罪。
假设这真是现在的默认首先韩琦要做的事,那么只要韩琦不倒,李师中觉得自己相反会因“过失”升职,获得真正的重用。
面对疑问,王雱道:“老李啊,这是个机会,闷着头跟着我上就对了。我断言,你这部门最迟三年肯定要裁撤掉,我大宋冗官严重,等着流内的官一抓一大把,所以就算你此番不冒险拼搏,其实也前途堪忧。这事倘若做成,韩琦相公就不会倒,那时我保举你去广南任转运使,最不至也给你弄个提刑官?”
李师中茶碗都拿掉了,惊诧的看着他,这妥妥的封疆大吏,超重量实缺啊。虽然远离山东老家,要去南方贫困地区和丘八们拉仇恨,但只要有能力,这种情况也最容易获得政绩了。
李师中颤抖着声音道:“衙内你真有把握?”
王雱侃侃而谈道:“换其他时候没有,但现在我有。王罕这龟儿子八成要玩废掉,他和我一样被凉拌近半年,虽未撤职,但不符合老韩的政治正确,所以暂时不能去广南赴任。结果他上蹿下跳,已经惹毛了大脑壳们。刚刚他还敢在公主府门口对我碰瓷,妈的我决定对他补刀,现在的形势,我只要去对我韩琦相公进些谗言……不是,其实我的意思说点安邦治国的忠言,那么王罕就凉了,韩琦忍他很久了。若王罕扑街了,你李师中大人为官清正,有口皆碑,又在这个时期配合我和韩琦的行政手段,做出了政绩,必然被韩琦列为骨骼惊奇的一群。我父亲也是支持你的,加上你的官声,富弼韩绛欧阳修等人虽不喜欢你,但也不会讨厌你。所以只要王罕扑街,韩琦推荐,你广南转运使机会就妥妥的。”
顿了顿,王雱再道:“就算真的发生小概率事件,王拱辰相爷出让利益和韩琦私下交易、强势把王罕保下来,那也问题不大,你也会因被韩琦看重,出任广南提刑官,去把王罕这家伙给盯死在任上,这就是建设广南的时机。”
李师中不禁开始舔嘴皮。
王雱强调道:“不要犹豫,爱拼才会赢。我是级别差太多,否则广南封疆大吏的机会、我自己就笑纳在怀里了,还轮得到别人?也不要觉得这事丢脸,想升职肯定不是什么坏事,把那些只吃皇粮却尸位素餐的官僚整倒,这不叫****叫拨乱反正,国朝从来也不欠任何人职位。”
“行,跟着衙内干了。”李师中热血沸腾的起身拍桌子……
李师中离开之,一个陷空岛弟子以家臣的身份走进来,凑在王雱耳边低估了几句。
王雱不禁大怒道:“她们是真不知道死活了?”
这陷空岛弟子乃是王雱部署的密探,负责监控公主府的动向。他此番汇报说:广南转运使王罕并没有被吓住,仍旧去见了公主赵允熙,其后,王罕和赵公主乘坐同一辆马车,去了北海郡王赵允弼的府邸。
这很明显,当时她说的好听,现在却仍旧在和王雱耍花腔。
证据就是“赵允熙和王罕同去郡王府”。
如果是赵允熙单独去,那么讨论的大概率是接受王雱的统战。但如果是和王罕同去,则大概率是讨论对抗司农寺。
也有可能是她们还在摇摆之中,主要是不敢随便信任以往名声口碑比较坏的王雱?
又兴许,她们在试错。因为韩琦明面上的政策是禁止出让绝户田,兴许他们不信王雱是代表韩琦在做事?
不过不管如何,现在必须回应秀一下肌肉了。
于是王雱起身道:“我这就去见韩琦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