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放眼睛微眯, 气场强大。
他的怒意不是爆发式的。
就算什么话也不说,光是站在那里, 天生的强大掌控力和压迫感, 忽视不得的矜贵气质,带着狠意。
那眼神、表情和勾在嘴角的冷笑,像一个外形绝美却残忍的变态, 让人从脚底心蹿上来阵阵寒意, 震慑于无形之中。
导演吞咽了一下口水,被他的气场压的,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眼神也不敢交汇。
过了好半会儿才憋出几个字, 艰难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好、肯定的, 肯定会查清楚……”
后面的话被几个围拢过来的记者打断了, 导演擦着汗应付着他们。
周时放显然不是这次的关注对象,虽然他和杨芊樱现身医院的新闻也上了热搜,但因为杨芊樱出面挡, 以及社会大众更关注的是节目组的安全问题, 媒体的焦点全都集中到了节目组。
但毕竟他人就在医院, 也难以完全逃脱追问和采访, 有几个娱记并不打算放过他, 周时放一改往常, 全程冷着脸, 不予理睬。
李秦对他们摆手道:“不好意思,今天场合特殊,不想占据太多公共资源, 还有什么问题等下次安排你们采访。”
那记者不依不挠追着问:“周煜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 跟钟瑜的关系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恶劣,或者说已经和解了?”
周时放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那个发问的记者。
在圈里人包括媒体记者们固有的印象里,周煜是如贵公子般慵懒温柔,幽默风趣,情商高,话不多,很少给人难看,而现在的这一记眼神简直颠覆了人设,狠厉冷酷,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吓得那记者立马闭了嘴。
别人或许都不知道,李秦却是最清楚,他家少爷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的坏,是连装都懒得再装一下了,如果这个时候谁再往枪口上撞,就真的是自己找死。
所以全程他也不敢说话,只能陪着。
可是这时候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合时宜地轻嗤了一声。
李秦转头,看到是风芽。她熄灭烟,放下环在胸口的手,直起身,嘴角勾着讽意的笑,低头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找打火机。
“喂,你这人……”李秦前脚刚要跨出去,发现周时放先他一步走过去。
耳边是轻轻的“扑哧”一声,点开打火机的声音,风芽半掀起眼皮,面前,一只修长略显苍白的手半拢着火,递了过来。
稍作迟疑,风芽低下头,将嘴靠近火,烟点燃,“谢了。”她嘴里含糊一声。
“高展要我代他对你说一声。”周时放声音语气没有波澜的说。
风芽目光垂着,没有动作,听他说完后面。
“当初那个电话他没有接到,他手机落在桌上去上厕所,是同门师妹接的,后来知道真相是毕业以后了,他万分后悔,跑去跟你解释,你已经不理他了。”
风芽拿烟的手轻轻一晃,半刻才恢复平静,“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周时放看了眼她,“你对他的成见很深,对我也是。”
风芽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她承认,对周时放的偏见,不能说完全没有高展的关系。
可是如果他没有对钟瑜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她不会一同连坐。
“你不可恨吗?”风芽抬头看他。
“我当然,”周时放撇开她的注视,低头看着光洁的地面,光打在上面,眼前更晕眩了,“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只是替高展解释一声,至于你到底要不要选择原谅,得由你自己定夺。”
风芽似乎想了一想,“那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解释?”
周时放清楚,她指的是五年前旗下当红艺人关雪和高展手里的艺人李晓荷的事。
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另外一个艺人关雪的妹妹关眉。
那是一部大女主古装戏,制作精良,关雪饰演女一号,想把其中一个戏份不少的角色给妹妹关眉,那时候关雪正火,话语权很大,风芽与剧方洽谈此事。
可是这个角色当时已经定下了李晓荷,而恰巧李是高展的艺人,名气也没有关大,更加剧了风芽要把李晓荷换下的决心。
必然要跟高展正面交锋上。
最后的结果是高展通过人脉,用了一些手段,连同关雪的女一号的位置也没坐住,直接把李晓荷送了上去,也因此戏一举拿下几项大奖。
而关雪却因此跌入事业低谷。
“你入职这么多年,最应该清楚,是你们破坏规则在先,又怪他不留情面。关雪太过贪心,就算不栽在那次也会栽跟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风芽知道周时放说了大实话。
她和关雪合作的那几年,切实感受到她的野心和贪心,那次带妹妹抢角色的事情,风芽私心是不赞成的,但碍于自家艺人的面子以及往后的继续合作,只好接受了。
她生气的点,被周时放一语中的。
是觉得高展不给她留面子。
可是在职场上,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哪来那么多情面顾及。
平心而论,如果她站在高展的角度上,也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这么一想,风芽的气消了大半,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纠结的点不是工作上与高展竞争关系,这本就是各凭本事。
她放不下的是年少时候那段感情。
既然知道是个误会,他也从来没有负过她,风芽释然了。
“那么你呢?”风芽看着周时放,“你对钟瑜可有后悔?”
周时放沉默。
风芽叹了口气,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了。
是后悔的。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风芽笑,带点涩意,“只有意识到失去了才会珍惜。”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对你成见深不完全是高展,我是心疼她,为了你她放弃了所有,到头来一无所有不说,还要被袁董欺负,好不容易摆脱,你又缠着不放。”
“我问你,”风芽抬头看着他,“这对她公平吗?”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沉默数秒,周时放开口。
风芽轻轻笑了声,“那你凭什么管我和高展怎么样?”
周时放一噎。
“你要是真爱她,真想挽回她,就不应该让她受这样的委屈。我说真的,就你家袁董那尊佛摆在那,你以为钟瑜会想回去?”
意思是明摆着的,要是你搞定不了你妈,钟瑜是不可能再踏进周家的门。
周时放垂下眼睫,半天没吭声。
“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风芽爽朗一声笑,“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
他怎么会不清楚?
周时放摇了摇头,“你这张嘴,我算见识了。”
顿了顿,神色收敛了些,道:“该我的,我都会争取。”
“但愿。”风芽说。
两人都不再开口了。
周时放伸手摸烟盒,想抽一根,想到在医院,忍住了。
他们之间安静,显得周围人声更嘈杂。
周时放靠着墙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门外闪烁的灯,似乎在心里思考风芽的话。
看了会儿,开口道:“时间不能倒流,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
风芽看了眼他,表情有了松动,“她太忍让你了。”
“是。”周时放态度诚恳。
风芽忽然明白,钟瑜为什么这么放不下这个男人了。
不止是优越的外形,更是这份少有的认错态度。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时期那个张扬惹眼的男人,有距离感的不好惹的主。
绝不是现在这样。
时光是一双魔术手,能改变一个人。
其实不用说周时放,她自己不也是吗?入职这许多年来,变得少了吗?
谁也想不到,那么性格鲜明的人,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她是这样,周时放是这样,钟瑜是这样,高展也是这样。
谁又不是这样呢?
钟瑜比她好很多。
她身上的正义感、个性和善良还保留着。不像她,完全打磨扁平圆润了。
这也是她这么喜欢钟瑜的原因之一。
风芽略显焦虑地看了眼还没熄灭的灯,听到头顶上方男人低声对她说:“谢谢。”
她一怔,抬头对上周时放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谢谢你帮助她。”
风芽再次愣住。
她对周时放存在敌意,他却不生气,反过来感谢她。
“说不上是帮助,我只是不希望她被埋没。”
周时放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边,杨芊樱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他最后看了眼风芽,“不要歉疚,安全事故发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也只是做了经纪人应该做的,她不会怪你的。”
说完转身离开。
风芽转过头看向男人的背影。
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洞察能力极高。
她确实是歉疚的,所以才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猛抽。
如果她没有给钟瑜接了这个通告,她也不会受伤。
陷在这种情绪之中,无法排解,也无法释怀。
要是没人看出来,没人拉她走出这种情绪,很容易积压太久而越陷越深。
看来以前确实对他存在误解。
是一个有人情味,聪明,也和钟瑜一样善良的人。
“这事儿我觉得有些蹊跷,”周时放走近,杨芊樱开门见山道,“王枫那里我联系过了,说一定会好好查的,不是我为台里讲话,海卫很注重这块,从来没有先例,王导也是个很负责的人。”
周时放点了点头,赞同杨芊樱的话。
他刚才之所以对王导那样说话,一是生气,二来也是施加压力,如果不施加压力,人不一定知道要害。
但心里也是很清楚的,这事蹊跷的很。
“现场已经开始排查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说着,杨芊樱朝手术室方向看了眼,“那是风芽?”
周时放点头。
“她估计心里不好受。”毕竟是自家艺人出了这样的事。
杨芊樱叹了口气,“希望小魔鱼没事。”
周时放没有接话,只是再次看向手术室,脸色沉郁。
杨芊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很晚。
四个多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记者都散了。
清冷的医院走廊,再次变得空旷起来。
杨芊樱,风芽还有昔禾,坚持留下来等。
周时放摘了口罩,仰靠在椅子上,合着眼休息。
昔禾看了他许久,不敢靠近。
她早就注意到周时放了。
心情激动是必然的,但这些心情被紧张钟瑜的伤情有所淡化。
一晚上的动荡,昔禾也没闲着,忙前忙后,紧张害怕等等的情绪交织着,看到偶像离自己那么近地坐着,脑子一片空白。
风芽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周时放。
他接过,修长的手指拧开瓶盖,仰头,锋利的喉结滚动。
灯光下,本就很白的皮肤,更是白得发光。
昔禾目不转睛看了会儿,风芽走回来也没注意。
风芽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看傻了?”
昔禾不好意思挠挠头,想起刚刚风芽跟他的互动,问,“老师和周煜很熟的样子?”
风芽笑了笑,没答。
心说,我这算什么熟,你家老板那比我熟多多了。
昔禾又忍不住朝周时放偷瞄,心想这真人长得比屏幕里还好看啊。
目光在他的额头、眉骨到眼睛处流连,又注意到他的衣服。
等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昔禾看向他拧回瓶盖的手上,突然明白过来。
他!
不就是刚才车上那个吗!
连衣服帽子都一模一样!
昔禾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
“风老师,”昔禾弱弱道,“公司最近是不是签约了一个长得很像周煜的新人?”
风芽楞了下,“你听谁说的?”
昔禾老老实实回答:“我老板。”
风芽朝周时放看了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道:“是啊。”
“真的啊?”昔禾失望道。
“对啊,”风芽朝周时放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人不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