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薨世后一月,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每次一闭上眼睛就是父王离开时的情景。虽然有雅颂和落霞的陪伴,可是我失去的是从小将我抚养长大的父王。太医灌我喝汤药,十碗汤药有八碗都会被我吐出来。
就在我快要哭死的时候,雍国侯突然又折返回豫章来看我。我那时候病得迷迷糊糊,我以为是父王回来了。我高高兴兴爬起来吃了一碗饭,第二天我的病全好了。
雍国侯真的和父王很像,体态像,说话语气像,就连做事的风格都像。要是没有亚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父王薨世的噩耗中熬过来。
我知道雍国侯不能久留,他离开豫章那天,我甚至不敢去送他。我好害怕这种送人离开的感觉,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送父王离开时的恐怖景象。
雍国侯走后,我一个人又抱起父王的灵位哭。以前父王那么疼爱我,他从来都舍不得让我吃一点苦。被先帝关进皇宫的三年里,要不是有父王一直打点,或许根本没有我活到出宫的一天。
可是父王说走就走,我还没来得及与父王和好,太后就把父王杀了。世上怎就有太后那么狠毒的女人,我在宫里的时候她折磨我,我出宫以后他害死我父王。
我一个人抱着父王的灵位哭,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我懒得看是谁进门,只管对着门口咆哮:“都给我滚!滚!!!”
“佶儿?”透过泪眼阑珊,我见到一个胖胖的身影走了进来。
“父王!!!”我一头扑进来人怀里,哭得倒抽冷气!“你怎才回来,孩儿等你好久!”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来人不是父王,我绝望到了极点,父王永远都不会回来接我回家了。以后我再也没有父王,再也没有泰山一样高大的人保护我。
我转身想走,雍国侯却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佶儿,我的佶儿。你等为父三个月,三月后为父一定回来看你可好?”
我不知这样的承诺是否还有实现的一天,一月前太后杀了父王,一月后太后会不会把亚父也杀了?
雍国侯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黑色的石头吊坠说:“这个给你,只要有它在,为父一定会回来。”
“这是什么?”我看着黑乎乎的石头,扁平一块,形状像水滴。
“这是龟兹产的磁石,磁性很强。”雍国侯说,“这样的磁石一共有两块,另一块在你弟弟身上。以后我每半年来看你一次,每次陪你住三月,剩下三月我去陪你弟弟可好?”
“我还有弟弟?”我摸着带有雍国侯体温的磁石,想象着佩戴另一块磁石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嗯,他叫苏怀。”雍国侯说,“你们兄弟俩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亲兄弟。等以后有机会我带怀儿来找你玩。我们一言为定,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一定来豫章看你。”
我握紧手里的磁石,那是我能够握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后来只过了两个月雍国侯就回豫章。父王走后我的整个天都塌了,雍国侯耐心帮我把天一点一点补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女娲补天一样。
每次见到雍国侯,他的白头发都会比上次离别时多出一些。年复一年,雍国侯的头发已经花白大半。
“再过两月你便到了弱冠之年,怎还这么爱哭?”雍国侯又替我擦了一次眼泪。“今年有十五位大臣送来名帖,我给你从中选出四本名帖来。你且看看着四位女子,可有哪位是你中意的?”
我心不在焉地翻开其中一本名帖,不禁好笑道:“亚父是让我挑书法字迹好的,还是让我挑笔墨渲染重的?”
所有名帖里无一例外都是辞藻华丽的骈文,无非就是各家大臣请些文人骚客给各家女子写一本歌功颂德的名帖。我看不出这些女子长相几何,唯一能看得出的就是谁家请的儒生文采更为出众。
雍国侯索性将名帖全部翻到名录一页,“佶儿要选的是端王妃,自然是出生门第最重要。你先看看这些女子的母家,选一个你觉得适合的朝臣。”
我的心思不在选妃上面,这些女子是美是丑天才晓得,万一选个丑八怪进门怎么办。“亚父可曾见过这些女子,她们当中哪个长得最好看?”
“啪!”雍国侯将四本名帖一把扔到案桌上,“我怎可能见过未出阁的女子!”
“那万一她们都长得奇丑无比怎么办?!”我也拉长脖子叫嚣起来!今天我心情很不好,教我读书十五年的两位大先生,一大早头都不回就走了。我竟然一厢情愿爱了十五年而不自知,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雍国侯抬手扶住额头,沉默片刻后说:“那便先选侧妃,待日后你见到中意的女子再立正妃。”
“侧妃我也不想选。”我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有通房丫鬟就够了。通房丫鬟多好,选之前至少我知道她长得好不好看,不喜欢直接打发走人就行。那些正妃侧妃,娶进门容易,可以后就要看她娘家脸色过生活,若是过不下去还得忍着。”
我知道雍国侯这次是专程赶来帮我操持立妃事宜,但我现在哪有心情选妃。我出言不逊,气得他一早上都不想跟我说话。
我一个人站在案桌前练字,本想通过练字忘记烦扰,可是我每写一个字就会想起当年雅颂是如何一笔一画教我写这些字的。我心中杂念太多,写出来的字杂乱无章。
一个人用午膳时更显凄凉,十五年来二位先生每天都会与我一同用午膳。如今他们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只能一个人看着八碟八碗六十四道菜发呆。
我曾听过一个传说,相传秋月深爱过一个人,可那人狠心抛下秋月走了。后来秋月思念太深,一夜白头。秋月确实在十三王府里经受过折磨,他经受的是人生八苦中的“爱离别”一苦。
早上我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二位先生离去这件事,可中午睡觉的时候我又回到西南侧门外,看着两位先生登上马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