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跑进花园说:“苏家来人了,公子是否现在就去招待?”
苏辄之闻言一愣,问:“来者何人?前来何事?”
阿龙说:“是大管家来了,说是有要是和公子单独商谈。”
我不等苏辄之回答,很是体贴地插嘴道:“你先去吧,午膳我会让厨房安排。”
“嗯!”苏辄之临走前在我唇上小啄一口。直到走远,他脸上依然挂着意犹未尽的微笑。
我回屋换了一身精神气派的分经雨丝云纹深衣。这是上个月酌泉公子差人送来的蜀锦,布料款式十分华贵。
苏家富庶一方,如今苏老爷又做了雍国侯。在苏家大管家面前,我千万不能掉了身价。
苏辄之应该有六七年没有回过家,他与苏家的一切往来都是靠书信,或是苏家人到京城来看望苏辄之。
我不是没想过放苏辄之回去休个假探个亲什么的。可是以前府上人多,离了苏辄之这些事情都没人料理。后来府上人少了,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王府里又觉得害怕。
现在人家大管家都找上门来了,看来我确实应该给苏辄之休个长假,让他回家去陪父母亲友住上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苏大管家跟苏辄之说了什么,他们一直说到未时方才从书房出来。
我站在廊下给大管家作揖。
大管家年过半百,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他人虽清瘦了些,但言行举止气韵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
大管家见到我,赶紧过来跪地上磕头说:“草民见过王爷。”
“先生快快请起。”我扶起大管家说,“在家里不必拘礼,先生随性就好。”
大管家说话客气,但骨子里撑着一股傲气。能成为江南苏家的大管家,此人果然非池中之物。
我请大管家在中堂用膳,并叫一干下人从旁好生伺候着。
大管家用餐礼节拿捏得极为稳妥。想来他们苏家仆役不少,大管家世面见得又多,哪怕是身在王府,他一勺一筷都能轻起慢落。
吃过饭,大管家便要告辞离开。
离开前,大管家语重心长地对苏辄之说:“大少爷,老朽方才所言,大少爷定要三思,切不可意气用事,耽误终身。”
“谢管家伯提醒。”苏辄之行礼说,“此事小侄自有分寸。”
“嗯!”大管家明面上是苏辄之的属下,但是从苏辄之对他的敬重程度来看,大管家在苏家的分量远远胜过苏辄之。“心中分寸不乱就好。”
大管家最后和我行过一次礼,出门上了一副辇轿。
待大管家的轿子走远后,我自言自语道:“难怪苏家生意能做这么大,一个管家都比朝中许多从三品官员厉害。”
“又在胡说。”苏辄之捏捏我脸上的包子肉,小声嗔我一句。
我的好奇心已经压抑了一早上,终于等到大管家走了,我赶紧问苏辄之:“你家管家来找你有什么事呀?什么事情能把这么厉害的人都请出山,亲自来王府找你。”
苏辄之的神色忽而就黯淡了,他不搭话,就是抿着唇,似乎是在做思想斗争。
“到底有什么事呀?”我把可能的事情都想一边,然后小声问:“不会是苏家觉得当一个侯爷不够,还想升级成王爷?”
“怎会!”苏辄之拖着我进门,“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胡说!苏家虽是商贾,却也没有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
“那你家管家找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一路缠着苏辄之,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事。”苏辄之又开始说谎。他这种谎话说得太没技术含量了,都不会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我一下。
之后的一个下午,苏辄之都心不在焉。苏辄之一直在发呆,有时候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看着我发呆。
我被苏辄之看得浑身发毛,莫不是苏辄之突然开了天眼,可以看见跟在我身后的长舌厉鬼?
吃过晚饭后,苏辄之没有来我房里。他一个人心事重重,自己回他的房间想事情去了。
一直到亥时,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蹦蹦跳跳跑去开门,可是门口站着的却不是苏辄之。
“今晚是你来查房吗?”我问阿龙。
阿龙一张脸刚正不阿,走进门说:“我替公子来给王爷带句话。”
“哦,是不是他今晚不来找我了?”我问。
“是。”阿虎说。
“没事没事。”我非常仗义地挥挥手说,“等他心情好了再来。”
阿虎顿了一下,认真说:“以后公子都不来了。”
“啊?”心里一凉,脸上硬撑着笑容问:“是不是让我去他那里呀?”
“不是。”阿虎说,“公子派我来与王爷道别。两日后公子就要回苏家,从此不再做十三王府长史。”
之后阿龙还跟我说了一些客套话,但是我的耳朵里只有尖锐的耳鸣,阿龙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再听进去。
所以说,大管家今天来,就是劝苏辄之回家去的。
苏辄之,十三王府长史。他到十三王府七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替苏家向朝廷争取一个爵位。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继续留在十三王府便再没有多余的意义。
他是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无奸不商的商人。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七年不回家,他可以用尽七年百般讨好两代王爷,像一个娈宠一样,上床下榻。
我一个人睡在冰冷的紫檀木床上,手脚都是冷的,缩称一团也是冷的。我在发抖,彻夜不停地发抖。
我好害怕,以后的以后,以后每个晚上,都只剩我一个人,蜷缩在这个冰冷的王府里,听树叶婆娑,看雨露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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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但是今天一直没人前来叫我起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没睡着,到了鸡鸣破晓我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结果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整整一个早上,竟然都没人过来问问我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早膳。
莫非……难道……这个王府昨夜彻底搬空了?!
恐怖的年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惊恐起身,跳下床随便颇上一双鞋便冲出门去。
花还是昨天的花,树还是昨天的树,但是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走动,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