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对那冬怒目而视。
那冬却满不在乎。
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角落里坐着的肖嘉明,肖嘉明一直低着头,沉默。进门后,他就没有发过言。于肖家二老和肖嘉河父子来说,肖嘉明,就像一根被啃完的甘蔗,再也没有任何价值(反正他也不肯再无条件给钱了)。
肖蛮蛮坐在父亲身边,小透明似的,也一声不吭。
肖嘉水偶尔劝解一句,打个圆场,其他话也不多说。
肖威一直打游戏,偶尔抬起头,狠狠的瞪一眼那冬,又低头继续游戏。
刘娜两口子和老两口一直恶狠狠地瞪着那冬。
那冬忽然笑起来:“你们别这样看我,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众人:“……”
“我就一个独生女,为了避免以后不断的麻烦,我们先小人后君子。”
那冬担心以后肖蛮蛮不是这伙人的对手,而自己也一天天老了,不如今天快刀斩乱麻。
“说真的,这拆迁的事情根本做不得准,毕竟,你们那老房子画了拆字好几年了,现在也没啥大动静,也许没得拆都说不一定!如果最后不拆迁,这一纸分配协议就是空文!你们什么损失都没有!可要是不签的话,现在,就得真金白银拿出五十万!怎么选择,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肖老头:“那冬,你这是要逼死我!逼我打破对我叔叔的誓言!逼我破坏几百年的家规……”
那冬:“不合理的家规,都是用来破坏的!”
肖老太:“那冬,你真的太忤逆不孝了!放在过去,你这样的儿媳妇是要被浸猪笼、被乱棍打死的……”
“得了吧,就算是过去,也是偷人养汉才沉塘!我一没出轨二没虐待过你们,这么多年来,肖嘉明明里暗里拿钱给你们二老,我一声不吭(现在我也没有追究过你们)!直到他的兄弟硕鼠一样把我们这个小家给掏空……”
肖嘉河大怒:“你说谁是硕鼠?”
那冬指着他的鼻子:“我说你!你就是硕鼠!你就是把大哥啃得妻离子散的硕鼠!啧啧啧,看看你这房子,你这装修,真的是把二老和肖嘉明的血都吸光了吧?”
肖嘉河要动手,又不敢。
肖老头提起拐杖就要打,早有准备的肖蛮蛮立即拉住他,旁边的肖嘉水也一把拉住他另一只胳膊:“老爷子,有话好好说……”
肖嘉明也站起来,淡淡地:“现在那冬是外人!你真要打她,她就报警了!”
那冬后退一步,笑笑:“老爷子,我尊敬你是个老人,可是,我真要被你打了,那今天别说给一套根本不存在的拆迁房,哪怕直接把宅基地送我,这协议也不用签了。”
肖老头气咻咻的:“那冬,你到底要怎样?干脆点!”
那冬不徐不疾:“其实,拆迁房对我本人来说毫无意义!我和肖嘉明早就离婚了,他才五十几岁,他住进去,迟早会再婚再生,我占不到他(这房子)一毛钱的便宜!相反,我却必须货真价实放弃50万的真金白银!只不过,今天这套拆迁房还真的必须说个一清二楚……”
她顿了顿,提高了声音:“我争的不是房子,而是一口气!我看不惯你们这套重男轻女的作风!就非要打破你们的陈规陋习不可!”
肖老头:“……”
“我希望身为父母的你们,永远不要搞双标:继承财产的时候女儿没份儿,孝敬老人的时候,说你有义务!赡养父母当然是应该的,但是,同样是被养大而且得到最多的那个人,凭什么不应该承担更多?为什么有些人光得好处,有些人却光尽义务?”
众人:“……”
她指着肖蛮蛮:“再说,父母凭什么永远在子女面前居(生养之)功自傲?比如,我生养了肖蛮蛮,我就从不觉得自己是肖蛮蛮的什么大恩人,也不认为她必须当牛做马回报我!因为生她之前,我从没问过她的意见,或者她愿不愿意(投胎)做我的孩子!只因为那时候我结婚了,到生育年龄了,顺应潮流,大家生我也生!!!既然生了,就得养大,否则,会被叛遗弃罪!我抚育她花了钱和精力,可是,她也带给我快乐!所以,这都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子女固然该感谢父母养育之恩,父母何尝不该感谢子女的‘投胎’之恩?毕竟,不孕不育的人直到现在都还被三姑八婆们背地里嘲笑!!!不能生育者,还不得不去医院做试管,花无数的钱受无数的罪还不一定能成功,是不是?”
众人:“……”
老两口死死瞪着那冬,可能是从未听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话,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你们爱肖嘉河、爱肖威,爱到不惜一切代价。可是,肖嘉明同样是你们的儿子,肖嘉水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就根本得不到爱?为什么他俩永远只是牛马,而肖嘉河是王子?”
“……”
“我们既然生育了子女,就该给予同等的爱!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任何时候,义务和权利都该均等!如果父母都在家庭里大搞不平等,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要求社会对我们平等?”
众皆沉默。
“还有,我想说一句话,天下那么大,赚钱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男人们就非要躺在父母姐妹身上吸血?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出去挣?就凭借是个男人就坐享其成,真的好吗???”
玩手机的肖威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那冬,你胡说……”
那冬立即打断了他:“肖威,没你多话的份儿。你爷爷生病,肖蛮蛮至少出了三万块现金,尽了身为孙女的义务!可你这个大孙子出了几个钱?再者,你直接叫我那冬?你就算不感谢我,你至少得想想这20年你花了我多少钱!”
刘娜:“现在这钱都被你加倍要回去了,你还有什么脸要别人感激你?而且你都离婚了,不叫你那冬,难道还要人叫你大伯娘不成?”
“加倍?我还一分利息都没算!要不,我重新再追溯一下,反正都这么麻烦了,也不怕再多麻烦一次……”
肖老头厉声道:“谁都别多话了!”
肖老太也弱弱地:“算了,懒得扯了。”
肖老头终于拿起了两份协议,同意签字了!
其实,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同意这个条件。
因为,不同意也没法,法院真的已经冻结了肖威的房子车子。
这是迫在眉睫必须解决的问题。
至于拆迁房,那还是没影儿的事情。
之所以拉锯这么久,只是想再争取一下。现在看那冬的确铁了心,怎么都没法,只好答应了。
走完一切程序,从公证处出来。
几个人如斗败的公鸡。
肖老头指着那冬的鼻子:“那冬,你这种忤逆不孝的女人,死后没资格葬在肖家的祖坟里……”
那冬客客气气的:“老爷子多虑了。我死后葬在凤凰山公墓,人多才热闹!”
肖老头自知不敌,也不恋战,正要走,那冬从包里拿出几盒药递过去,他瞪眼:“这是什么?”
那冬淡淡地:“这是我托国外的朋友买的专治脑梗的药,我在上面贴上了中文使用说明书,你照服就是了。还有两盒胃药,是给老太太的,老太太胃病不断,正好用上……”
肖老头:“……”
那冬笑笑,晃了晃那份公证协议:“虽然说子女赡养父母是应该的,但是,我想,至少,下一次你们两老再生病住院,肖嘉明和肖嘉水出钱出力的时候,心里多少总会有点安慰……毕竟,光让出钱出力,父母的好处一毛也得不到(全给了肖嘉河),他们不生气,难道他们的子女家人都不生气?”
现在好了,(出钱的)大家都心平气和了!
肖老头张张嘴,不知怎地,没有骂出来。
肖老太默默地接过了那几盒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第一次在这个“大儿媳妇”面前沉默了。
其实,在过去的20多年,那冬从未公开和他们争吵过!
只有肖嘉河怒容满面:“走吧,别听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刘娜也冷哼一声:“谁知道她给的什么假药?”
但是,肖老太紧紧抱着药盒子,顺手就放到了随身背着的包包里,看看那冬,欲言又止。
那冬点点头,和颜悦色:“如果有效果,你告诉我,我再托人帮你们买。”
肖嘉河连声催促:“快走,别和她多话。”
两老和肖嘉河一家三口钻进车子,一溜烟地走了。
肖嘉明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就像一个局外人!
这场战役,他除了签字之外,好像是不存在的。
反倒是肖嘉水,讪讪地拿着一纸复印件,压抑不住满腔的欣喜,毕竟,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能得到一套拆迁房——虽然这套拆迁房暂时还是纸上谈兵!
但是,她已经很是惊喜了。
“那冬……这,我得感谢你……我真是做梦也不敢想……我……我本来是没有资格的……”
那冬淡淡地:“你是肖家之女!你也出力气照顾了父母!他们生病时,你也出了几万药费,怎么就没资格了?”
“虽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但是,谁的父母生病谁愿意真的一毛不拔?其实,父母本来没钱也就罢了,可父母明明自己有钱有房却全部给了其他孩子,光让我们出钱出力,这怎么交代得过去?我的儿媳妇早就吵了好几次了,坚决不让再出一毛钱。唉,现在,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再叫我出医药费,也有个名目啊,不然,我怎么向老公孩子交代?”
那冬笑笑。
肖嘉水:“我改天请你们吃饭……”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肖嘉水也匆匆离去。
她不停地看手机或者接电话,很显然,她的子女也一直在关心此事。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来说,能多一套房子,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天上掉馅饼那种。
公证处门口,只剩下一家三口。
肖蛮蛮站在父亲身边,低声道:“爸,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全程,只有她关注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内心,真的是无限唏嘘。虽然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首先,他们是真的很可怜!
毕竟,被父权压抑了几千年,他们也是受害者。
那冬却抬起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手里的两份文件,居然快虚脱一般。
真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争来争去,放弃五十万,换回一纸空文——真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我不能让你们永远把那套歪理邪说当做理所应当!
这世界上的陋习,并不是因为存在,就合理!
如果不为着打破各种陋习,就没有革命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