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暗香忙擦了泪,对着盛郎中粲然一笑,脆声道:“多谢师父!我姐夫的病就托付给师父了!”
“嗯,乖。”盛郎中看着夏暗香妍丽的小脸蛋,眯了眯眼。
到了谢家别庄门口,夏暗香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
她的脑袋转来转去,看着这庄子附近的景致,啧啧称赞:“这个地儿真是选得好,要不是有人带路,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庄子。”
其实就算有人带路,也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庄子。
触目就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树叶浓密青翠,阳光照在上面,如同打了蜡一般,反射出耀目的光芒。
阳光被这绿色过滤了,落入林间。
地面上杂草丛生,一人高的灌木郁郁葱葱,还有五颜六色的小花点缀其上。
巴掌大的蝴蝶在林间翩翩起舞,间或还有水灵灵大眼睛的小鹿跑过。
耳边听见溪流的淙淙水声,却看不见溪水的来处。
夏暗香一时高兴得在树林里拎着裙子转圈,裙裾飞扬,绝美的小脸如同林间精灵,周围的人看直了眼睛。
云筝的目光不动声色在林间看来看去,一只手背在身后,五指连屈,不断掐算着这里的方位地势,还有……她要找的那人的方向……
一只温热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握住了云筝背在背后不断掐算的手。
云筝全身一紧,不敢动弹,更别说回头。
盛郎中的声音在她背后缓缓道:“……你是云筝?这一手卜卦之术在哪里学的?”
盛郎中身子微微前倾,脑袋都快触到云筝的后脑勺了,她甚至能感受到盛郎中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后颈毫毛根根直竖。——这是威胁临近的信号!
云筝强自镇定,微笑着道:“奴婢是夏督主的人,被派来服侍县主的。”
她这是在表示自己是北齐锦衣卫中人。
既然不是一般的奴婢,那她无论会什么,都无足为奇了。
盛郎中一怔,移开自己的脑袋,看着云筝的头顶说道:“你是夏凡的人?”
云筝点点头,“云秀也是。县主是夏督主最看重的人,当然不会放任不管。”
云筝说这话,也是挟夏凡以令盛郎中的意思。
盛郎中被夏凡找出来,还跟着来东元国,肯定是有把柄在夏凡手里。
盛郎中默了默,离云筝更远了。
夏暗香眼角的余光瞥见盛郎中和云筝的手一触即分,眉梢一动,笑着走过来问道:“师父,云筝,你们在做什么?”
云筝笑着福了一福:“盛郎中在问奴婢做什么,奴婢说在看方向呢。夏督主将奴婢派到县主身边,当然不是吃白饭的。”
夏暗香点了点头,笑得很是天真,她上前抱住云筝的胳膊,撒娇道:“云筝姐姐,那你找到路了没有?我好想快点见到我姐姐!”
小磊默不作声,和元健仁一起站在林子的另一边,看着眼前的藤蔓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将两只手指放到嘴边,撮唇疾呼,发出几声奇怪的叫声,听起来像夜枭,也像狼嚎。
夏暗香吓得忙捂住耳朵,躲到云筝和盛郎中之间的地方。
盛郎中伸手替她捂住耳朵,将她护在胸前。
云筝和云秀两个一左一右摆开架势,警惕地看着四周。
没过多久,小磊面前的藤蔓突然塌了下来,一个身穿青衣的下人出现在他面前,拱手道:“小王爷来了。”
小磊点点头,道:“我爹也来了,想见见我姐姐。”
那下人看了元健仁一眼,对小磊道:“小王爷先进来吧。”又对元健仁道:“元亲王稍等。”
元健仁从来没有来过谢家别庄,见状眼睛都瞪出来了,惊讶地道:“我不能进去吗?还有两个人,也是我带来的,要进庄子。”
那下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元亲王,家主人只说让小王爷进来,并不知道元亲王和别的人来了。小人要进去回禀家主人,得到许可才能带您和您的客人进去。”
元健仁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摆架子耍脾气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那好,你去说,就说,你家主人的岳父来了,还带来盛家传人这样的神医来给他治病。另外,跟你家夫人说,她妹妹暗香县主从北齐来看她,快快出来迎接。”
那下人又看了盛郎中和夏暗香那边一眼,才转身离去。
小磊跟着一步跨入藤蔓,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消失了踪影。
元健仁揉了揉眼,发现小磊真的不见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刚才就从他眼前不见了!
盛郎中、夏暗香、云秀和云筝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也瞪大了眼睛,觉得太奇怪了。
夏暗香忍不住推开盛郎中的手,从云秀和云筝背后走出来,来到元健仁身边,看着小磊刚才消失的方向,大为奇怪地道:“小磊明明就站在这里,一眨眼的功夫,他到底能去哪里呢?”一边说,一边索性站到了小磊刚才站的地方。
藤蔓还是密密麻麻从树顶垂下来,如同花环在林间摆动。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如同小磊一样突然消失。
云筝走了过来,四处看了看,又掐指算了算,对夏暗香道:“县主快出来吧。这里有很高明的阵法,县主小心陷进去。”
夏暗香满不在乎地道:“陷进去我姐姐自然会来救我,我才不怕呢!”
不过她虽然嘴硬,脚上还悄悄挪出了她刚才站的那个地儿,来到元健仁身边。
元健仁扭头往四周看去,叹息道:“不过是个别庄,藏得跟迷宫一样,这是要干嘛?”
夏暗香心里一动,面上一派天真,拍着手道:“迷宫?我知道了!姐姐以前最爱捉迷藏!一定是姐夫知道姐姐的这个爱好,故意将别庄盖成这样,姐姐就可以天天捉迷藏了!”说着,她拉着元健仁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爹!我也爱捉迷藏!我也要捉迷藏!您跟姐姐说说,让我也在这里住着陪姐姐吧!我要天天跟她捉迷藏!”
元健仁笑眯眯地刮了刮她俏丽的小鼻尖,道:“咦?见了姐姐,就不要爹爹了?你在这里陪姐姐捉迷藏,那爹爹怎么办?”
夏暗香眨了眨眼,脸上泛起两团红晕,不好意思地道:“这样……那我一天陪姐姐,一天陪爹爹,好不好?”
元健仁仰头大笑,笑声惊起林间飞鸟,瞬间一坨鸟屎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元健仁仰头大笑的嘴里……
“啊呸……”元健仁没想到大笑一声也能吃一嘴鸟屎,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仰头要骂,天上却落下更多的鸟屎。
夏暗香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用胳膊护在头上,可是林间飞鸟粼密,鸟屎更是无处可躲,全数砸在他们头顶和身上。
“这什么东西!快跑出去!”
云筝一声喊,他们赶紧退出了这片林地,往林外跑去。
那些飞鸟居然不离树林半步,并没有跟出来。
夏暗香闻到自己身上都是鸟屎的臭味,气得直跺脚,指着那树林道:“臭鸟!信不信本县主放火烧了你们!”
但是知道谢家别庄就在这山里,哪有人敢真的放火烧山?不过是威胁罢了。
如果真的有人敢放火,谢家的后手肯定在背后等着他们。
树林深处,一只雪白的小白兔蹲在一只秃鹫背上,红红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林外的方向,半晌它用小爪子拍拍秃鹫的脑袋,那秃鹫发出一阵怪叫,刚才飞起来拉屎的鸟顿时呼啦啦又飞走了。
林间安静下来,林外夏暗香的叫喊声便显得分外清晰响亮。
盈袖笑着走了过来,朝那秃鹫招了招手。
秃鹫从树梢上飞了下来,在盈袖面前站定。
那小白兔已经一跃到盈袖怀里,安安静静卧在她臂弯之间。
盈袖已经笑容满面抱着小白兔从山林里出来了,身边跟着小磊。
夏暗香刚把头上和脸上的鸟屎清理干净了,就见一个身穿青绿色竹云锦束腰长裙,挽着月白色轻纱披帛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那女子的样貌初看不甚出奇,但是没有人第一眼注意她的样貌,所有人第一眼看见的都是那女子一双清极艳极的灵动双眸,那是一种清到极处自妖娆的秾丽动人。
被她的双眸吸引住以后,再看这女子,竟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艳,妩媚之中,又有说不出来的英气。
夏暗香看得愣了,一时忘了说话。
盈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来到元健仁身边站定,笑着道:“爹,您有事找我?”
元健仁也愣了愣。
他也有阵子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女儿了,以前只记得她生得不如暗香和张氏美貌,如今看来,自己竟然是个瞎子。
当然,盈袖面上也有五分像沈咏洁。
特别是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跟沈咏洁如出一辙。
元健仁不知怎地,竟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在沈家后花园,第一眼看见沈咏洁的情形。
十多年过去了,那个英气妩媚的女子,也要嫁给别的男人吗?
“爹?”盈袖皱了皱眉,再一次叫道。
元健仁回过神,眼里一下子流出泪水:“盈袖啊,你可出来见爹了!怎么不让爹进去坐坐吗?”他觑眼看了看盈袖过来的方向。
盈袖笑道:“五爷伤还没好,病情沉重,心情不好,见人就发脾气。爹,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元健仁气得想发脾气,但是看着盈袖灵动的杏眸,怒气又发不出来,哼哼唧唧半天,才道:“是这样,爹知道谢家今年不给你办生辰礼,所以自作主张,请了一百桌客人,给你做生。京城所有的世家高门都请了,连你皇祖父和皇祖母都答应来喝杯酒。你记得一定要来啊!”
盈袖刚才在庄子里就听小磊说了元健仁的来意。
不用说,她和谢东篱都很惊讶。
她本来是想一口回绝,连出来都懒得出来的,可是听小磊说,元健仁还带了盛家传人来了,她才改了主意,决定出来看看。
谢东篱给她嘱咐了几句话,让她问一问盛家传人,如果都答对了,就请他进来。
否则的话,理都不要理。
盈袖这才带着小磊和球球一起出来。
他们刚出来,就看见夏暗香和元健仁想跟着小磊的足迹进到里面来。
球球一时淘气,居然唤来秃鹫,给了那些想擅闯入林的人一个下马威。
等球球玩够了,盈袖才带着球球和小磊出了林子。
现在听元健仁又说生辰礼的事,盈袖无奈地道:“是我不让办生辰礼的。爹,您跟我商量都不商量,就自作主张,有没有想过我在婆家如何做人呢?”
婆家不给过生辰礼,所以娘家大摆酒席,这在哪里说出来都打婆家脸的事。
元健仁什么时候替别人着想过?
盈袖一提出来,他只担心盈袖不肯来亲王府。
盈袖不去的话,沈咏洁肯定也不会去,那他还唱个屁戏啊?!
情急之间,元健仁咬了咬牙,拉拉盈袖的披帛,“盈袖,你过来,爹有话要跟你说。”说着,他的目光扫了扫跟着盈袖出来的那些下人。
盈袖笑着晃了晃手。
那些下人便远远地分散了,守在林间路口的必经方向。
元健仁和盈袖站在一处空地上,面对面说话。
别人只能看见元健仁的背影,和盈袖的正面。
盛郎中目不转睛盯着盈袖的面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原以为夏暗香已经是绝色了,如今看见这位谢副相夫人,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其实光论样貌,谢副相夫人绝对不比夏暗香出色,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大家的目光就看不到别人身上,哪怕是夏暗香,也只能沦为她的背景板。
夏暗香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光芒,她笑着走到盛郎中身边,道:“师父,我姐姐是不是很好看?我一直都说,我姐姐才是最好看的人,比我好看多了!”
盛郎中呵呵笑着抚了抚长须,对夏暗香道:“美人各擅所长,不用比,不用比!哈哈……”
元健仁这边已经对盈袖摊牌了:“……盈袖,爹知道,爹对不起你,对不起小磊,也对不起你娘,爹只想你给爹一个机会,弥补一下这么多年的过失。”
盈袖挑了挑眉:“爹,您不用自责。我和小磊都没怪您。”
“你们不怪,爹不能不自责。实话对你说,盛郎中给爹诊治,发现爹被人下了断生,已经不能再传宗接代了……你和小磊就是爹唯一的女儿和儿子。爹的年纪大了,也不求什么,只要你和小磊还认爹,爹无论怎样都行的……”说着,元健仁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想到自己瞎了眼,断了腿,还没了手指头,如今连生孩子都不行了,实在是悲从中来,哭得一点都不掺假,非常伤心。
盈袖没想到元健仁居然说他自己不能再生育了,不由大吃一惊,忙道:“爹,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断生是什么?为什么说您不能传宗接代了?要不,再找太医看一看吧?”
元健仁摇了摇头,“爹不想丢人现眼,这事儿只有爹知道,盛郎中知道,再就是你知道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了爹可怎么做人啊?”
不能传宗接代了,对于男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和痛苦。
盈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道:“爹,您略等一等,我有些话,要问问那位盛家传人。”
元健仁点点头,将盛郎中叫过来,对盈袖介绍:“他就是盛郎中。”又对盛郎中道:“她是我女儿盈袖,也就是谢副相夫人。”
盛郎中满脸惊艳之色,忙伸出手,道:“谢副相夫人,小可有礼了。”又道:“看谢副相夫人面有愁色,不如小可给您诊诊脉吧?”说着,手腕画了个小弧形,竟然往盈袖的手腕抓了过来。
这是一手小擒拿手,就算有功夫的人都躲不过去,多半会被盛郎中抓住手。
盈袖却毫不在意地手腕一翻一转,就破解了盛郎中的小擒拿手,笑颜盈盈地道:“您就是盛郎中?”
盛郎中有些尴尬地缩回手,点点头:“不才正是。”
“哦,我听说,盛家所在的地方,门口有一排树,请问您,那些都是什么树?”盈袖照着谢东篱教她的话问了出来。
盛郎中一窒,眼睛都凸了出来:“树?什么树?”
“盛家庄门口的树啊,您不知道吗?”
“哦……哦……你说盛家庄门口的树啊,我当然知道!”盛郎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很快说道:“当然是枫树,一排排的枫树,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枫叶,可好看了。”
盈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盛郎中确实有问题。
因为谢东篱告诉她,盛家隐居在神农谷,除了真正的盛家后人和盛家传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神农谷在哪里。
而且神农谷是藏在一道瀑布后面,瀑布前是石山,根本就没有什么树。
这第一个问题,盛郎中就掉链子了。
盈袖定了定神,笑着又道:“盛家听说轻易不收徒,就算收徒,也是传子传媳不传女,请问您是盛家第几代徒弟呢?”
盛郎中背后的汗密密麻麻冒了出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第几代?……应该是第一百三十二代吧?不对,也许是第一百三十三代?”说完他又立即反问盈袖:“这种事,非盛家嫡系不得而知,请问谢副相夫人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盈袖两手一摊,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随便问问。”
盛郎中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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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更五千字,马上往后翻,还有第二更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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