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看着前方的青云口,林谦遗憾的叹了口气,冒顿终究不是白痴,他虽然率领大军在追击他们,却还留了人在青云口驻守,这看似无意之间的一手闲棋,此时却成了林谦的心头大患。
青云口虽然是翻越长城的渡口,但并不代表这里就不险要。
青云口北面是一处斜向下,坡度超过60度的山坡,并且口子很窄,左右两边都是更加陡峭的高山,只有这一段地方是可以通行的,在青云口上筑有一座方圆数十丈的小城楼,完全将这道口子堵死。
城楼上有儒修们铭刻的阵法,坚不可摧。
当年大乾将燕云十六城割让给蛮族时,甚至都没有将这些阵法摧毁,可以说十分讲江湖道义了。
林谦苦笑,面对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但再难啃,他们现在也没有退路了,若是不能攻下青云口,甚至他们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攻下青云口,就会被后方冒顿率领的追兵追上,一旦被缠住,他们就再无幸免的可能。
幸好,经过查探,此时驻守在青云口的只有三千蛮兵,并且他们现在应该还并不知道林谦他们要攻打青云口的消息。
“青云口是块硬骨头,先登营必定损失惨重,我能保证的,只能是尔等战死之后为你们争取丰厚的抚恤,攻下青云口后,先登营每人赏银十两,战死者,抚恤银百两!”
青云口山下,在儒术的加持下,林谦的话传到每一个士兵耳中,这还得感谢洪都府城的豪绅们,如果没有抄家他们的家产,林谦也没有底气发出这样的悬赏,但现在,他有银子了。
“现在,愿意加入先登营的,站到我右手边。”
营地陷入了一片安静。
青云口就在眼前,光是看着这险峻的山峰,就令人望而生畏,那冷硬的山石就像是从地狱中伸出的手掌,要将胆敢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拖下地狱。
想要攻下这样一处要地,需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是显而易见的。
“我去!”
就在这时,一个壮硕汉子站了出来,大喝一声后便往林谦右手边走去,“我王二狗烂命一条,这辈子都挣不到一百两银子,用一百两银子买我的命,值了!”
“没错,我相信林大人!我也去!”
“我去……我也去……”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不少人纷纷站了出来,如果是其他人,他们肯定不信,但林谦说这话,他们是愿意相信的,他们相信林谦不会贪墨他们的抚恤银!
“我张老五已经活了五十年了,早就活够了,我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的杀蛮子了,跟着林大人打仗,我张老五心里踏实!”
“林大人用兵如神,区区青云口,一鼓作气便能拿下,若是我陈大啵死在这儿,那是我命不好!”
很快,林谦的右手边就已经站满了人,远远超出了林谦要求的人数。
林谦却并没有感到高兴,大家如此信任他,他就更加有责任把大家带出去,也有责任尽量减少大家的伤亡,可战争不可能不死人,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越是想要减少伤亡,最后战果或许就越惨烈。
所以林谦必须狠下心来。
“先登营中五十岁以上的,出列!”
之前站出来的张老五来到先登营最前方,身为百战不死的老兵,他也混了个游击将军的职位,还是有资格在这里吼一嗓子的。
听到他的命令,一个个老者从先登营中再次往前一步,站在了先登营最前方。
是夜,趁着夜色,林谦带人悄悄摸到青云口。
可惜留守的这些人都是冒顿的亲兵,即便他们根本不知道林谦会从这里进攻,他们依旧防守严密,老远就发现了林谦一行人。
下一刻,一道儒术升空,将夜空照亮,先登营三千将士沸腾着冲向青云口。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滚石,圆木如同雨点般从城楼上落下,每一个都会带走一撮人,或死或伤。
即便是留守在青云口,这些蛮兵也没有闲着,他们将之前云州兵准备伏击他们的滚石圆木搬了上来,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就是精锐!
王二狗口里咬着长刀,扛着临时伐木做的攻城梯,悍不畏死的往青云口城楼冲去。
一道滚石过来,他向旁边一闪,轻巧的躲过,随后一个迈步越过了向下滚来的圆木,甚至还抽空挥舞攻城梯遮挡要害,躲避从城头射来的箭矢。
加入先登营,他也不完全是来送死的,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很快,他是第一批次冲到青云口城楼下,将攻城梯架在城楼上,他开始往城楼上爬,他感觉咬在口中的刀仿佛都在颤抖,似乎已经饥渴难耐了。
唰!
这时,一道清亮的刀光闪过。
制作攻城梯的木头如同纸张一般,轻易便被撕成两半,攻城梯上的人也与攻城梯一般,直到他们都变成两半掉落在地,才有鲜血喷涌出来。
王二狗拍了拍胸口,安抚着狂跳的心脏。
刚才就在那道刀光出现的前一刻,他陡然感受到一阵心悸,他虽然只是八品练气境武者,但这对危险的感知却是天生了,这已经在战场上救了他无数次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跳下了攻城梯,下一刻就看到身后的同伴们与攻城梯一起被劈成两半。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那种心悸的感觉便再次出现。
王二狗毫不犹豫的迈步离开原地,可惜这一次他并没有这么幸运,因为不只是他站的地方,他闪避的位置同样被携带着千钧之力的巨石覆盖。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附近数米方圆的攻城士兵都葬送在了巨石下。
但下一刻,便有更多的士兵从后面冲来,前赴后继!
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没有意义,大乾士兵们前仆后继的涌向青云口。
足足三个时辰,先登营三千人几乎全部葬送在了城楼之下,此时天色微白,这并不是儒术,而是已经快要天亮了。
青云口易守难攻,堪称天险,即便林谦已经出其不意,以数倍于对方的兵力攻打,依旧拖了这么长时间而毫无进展,因为此处狭窄,兵力优势根本得不到发挥,反倒是守城士兵可以据险而守,只守一面,居高临下。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又很快再次黑暗了下去,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没有过多久,天空彻底的明亮了起来。
但也就是这时,守城的蛮兵忽然发现,在他们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冒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大乾士兵!
守城的蛮兵将领立即派人前去阻截,可青云口城楼修筑前来原本就是为了防御北方蛮子,从南面过来虽算不上一片坦途,却也并没有北面那般险峻,很快,这支乾兵就来到了青云口城楼下,对蛮兵发起了进攻。
此时的青云口对于蛮兵来说,成也狭窄,败也狭窄,因为城楼太小,三千蛮兵只有少数人可以上城楼,其余人都是在城楼下待命,所以面对从后方攻来的大乾兵,他们根本无险可守。
并且经过三个时辰的苦战,他们三千人同样已经死伤过半,后方出现的乾兵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在身后出现大乾兵时,守城的蛮兵们就已经慌了。
“难道是大乾派出了援兵?”
所有蛮兵都不禁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如果只是防守北面的进攻,他们还有些信心,毕竟有天险可以凭借,可若是四面合围,可后方也来了敌人,他们又如何能应对。
即便他们是精锐,面对这样的绝境,也忍不住心生动摇。
心态改变的影响对于个人来说或许不太明显,可对于这么多人的军队来说,便能明显感觉到变化。
向城楼下进攻的频率明显变慢,甚至连手中刀剑挥砍的力道都减弱了。
“兄弟们,他们已经不行了,跟我们冲!”
直到现在还活着的张老五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甚至都没用林谦下命令,他便高举着长刀,又一次对青云口城楼发起了冲击。
这一声大喊宛若公鸡鸣啼,唤醒了因为久攻不下同样有些士气不振的先登营。
经过张老五提醒,大家也都发现了守城蛮兵的骚乱,纷纷眼中绽放光芒,高喊着向城楼冲去。
青云口南面,蛮兵很快与乾兵交上了手,但在交手的瞬间,守城千户就发觉了不对劲。
虽然乾兵比他们弱很多,可也没到一触即溃的地步。
“这些人不是乾兵?”
千户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转头对守城的士兵大声喊道,“大家……”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回头的他只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举着大乾军队的旗帜站在了城头,随后是越来越多的乾兵涌上城头,大势已去……
他猜得没错,这些人不是乾兵,而是云州城中的大乾百姓。
早在抵达青云口时,林谦就派了一支由武者七品高手组成的队伍从青云口右侧十多里外的地方翻越青云山脉,去寻找在青云山脉中藏身的云州城百姓。
其实林谦也没有把握,毕竟就在半个月前,云州城的一万轻壮才因为他们葬送在了青云坡,现在再找过去,他们未必还愿意帮忙。
但林谦没想到,他们在见到林谦派去的人后,没有半点犹豫,召集好人手后立即就出发了,然后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在蛮兵身后,成为这场战斗的转折点。
青云口一战,损失近两千人!
站在青云口城楼,林谦很难过,却并没有半点犹豫,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怎么可能不死人,他难过的是,他没有预料到蛮族反应会这么快,否则,他应该能够做得更好,也就不需要来啃青云口这块硬骨头了。
风从城头吹过,吹得城头的红旗烈烈作响,也带来浓烈的血腥味,就像是有一块破铜烂铁在他鼻子里生了锈。
远方不知名的鸟儿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似乎也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投来目光。
太阳从东方升起,却不能带来半点暖意,在林谦心头,这仿佛不是初升的朝阳,而是西落的残阳。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立在城头,这一刻林谦仿佛看到了那位伟人曾经看到的画面,不由自主的一首词吟咏而出。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林谦吟诵的声音很小,但词出的瞬间,却像是天边响起的炸雷,将这首词传入周围的士兵和百姓耳中。
这一刻,无论他们正在做什么,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抬头向城楼方向看去,在那里,他们只能隐约看到一道傲立在城头的身影。
也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天上竟然有两个太阳。
不,不对,不是两个太阳,而是明明应该已经落下的月亮,竟然再次挂在了天上。
同时初升的朝阳竟然陡然出现在了西边,不像是朝阳,而像是即将落山的夕阳,残阳如血!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如同晨钟暮鼓,这句词敲击在所有人心中,原本还因为惨烈的伤亡而有些哀伤的士兵们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再次充满了斗志。
他们能够感受到林谦此时心中的豪情壮志。
数百年来,谁人能够在蛮族地盘来去纵横?
他们做到了!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身后的家人和大乾同胞,尤其是云州城百姓不顾生死的前来援助,这些士兵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种浓烈的民族自豪感和互相帮助的感情,影响着他们每一个人。
云州城的百姓们看向林谦的神色中满是崇敬,这一刻,他们无条件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即便再次之前他们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但他们愿意!
异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但这种情绪和感动,却永远的留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天道星辰的出现甚至暂时冲破了蛮族国运的压制,让林谦感应到了文宫。
……
蔚州城蛮族大军外的天空上,数十位身着儒衫的儒者凭虚御空,在半空中或站或坐,三五好友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倒也怡然自得。
如果林谦在这儿,想必能认出很多熟人来。
当先那个傲然而立,腰悬宝剑的白袍中年,不是诗仙李白又是谁!
有李白的地方自然就有贺知章和孟浩然。
不止是他们,王维、李贺、陆游、李清照、辛弃疾,就连刚刚晋升半圣的曹梦阮也都来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头曼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当得知林谦带着三万骑兵直奔他老家而去时,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直接回去。
这些年他们已经打过无数场了,人族半圣们很难杀死这位一品武神,可头曼对这些诡异刁钻又喜欢抱团的半圣们也没有办法。
甚至在十年前那一战,他中了陷阱,差一点就交代在那里了,所以如今他即便已经恢复了伤势,也不愿轻易与这些半圣动手,若是能够通过军队获胜,灭了大乾,这些以大乾为根基的半圣自然会跌落境界,到时候,他收拾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有点意思!”
正在半空中饮茶的孟浩然忽然轻咦一声,砸吧着嘴继续沉浸在词中,林谦的这首新词,他当真是越读越感觉有味道。
其他半圣见状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纷纷进入文宫。
李白却抬头看向西方,他隐约能够感应到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
“不愧是天道诗人!”
贺知章捋着自己的胡须,啧啧称奇,“老夫自愧不如。”
这首词以“西风烈”三字起笔,气势如虹。在苍茫的平原,时常有大风吹过。会值清晨,林谦置身此地,首先感觉的就是无处不在的西风。
《说文解字》中释道:“烈,火猛也”,用形容火猛的“烈”字来形容西风,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西风的阔大和威猛,像熊熊大火燎原而至,成功地烘托出苍茫甚至有点悲凉的氛围和基调来,道出了西风的阔大威猛,让人仿佛置身在狂暴的西风之下。
第二句是“长空雁叫霜晨月”。在辽阔的高原上,秋风如此之大,任何声音都可以传得清晰悠远,尤其是声声感发人思的雁声。循着雁叫之声,林谦抬头望去,只见霜降四野,月照八荒。“霜晨月”三字精炼而简洁,写出了月色下的情景和氛围。
如果说第一句霜晨月是写皓月当空,那么这下一句,便是月光泄地的景色了,从天上转到地上,从而自然的引出“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正因为寒冷,才觉得西风烈,正因为路难行,才觉得霜重;正因为心情沉郁,才听得雁叫凄苦,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这应当就是林谦带领三万骑兵在四十万蛮族大军的围剿下东奔西逃的真实写照!
上阕的整体色调的灰暗的,天色未亮,凄风冷月,行军困苦,可谓没有一点亮色。是阴沉抑郁的,一句“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让人变得心情沉重。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下阕上来起始二句,一片的凄厉悲壮,豪气突升。“
真如铁”三字,突出了夺取这座雄关的艰辛——林谦通过“铁”这一物象的坚硬、沉重,艺术地把“艰辛”具体化、形象化,这是很精巧的构想,“真如铁”这个“铁”字用得极妙,让人有超现实之感,“漫道”二字却又展露出藐视艰辛的豪迈情怀。
“而今迈步从头越”是上句的自然延伸。“迈步”就是举大步,经过战斗,“雄关”而今已变成通途。“从头越”这三个字凝结了多少内心的奋发突破之情。这支队伍跨越雄关,踏平险阻的坚强决心和无畏勇气就出来了。
激抒自己一腔英雄豪气以及对获胜的信心,即便过去遭过一些失败,但可以“从头越”。
词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两个景句来收笔,极有情味!
前一句写山。“苍山”即青山。既写出了山的颜色,也隐约流露出林谦的喜悦。
“如海”是说山峦起伏不尽,就像碧波万顷的大海。不仅展现了壮阔的山景,也表明了林谦是站在高处眺望,一股雄壮的气概萦绕于句中。
后一句写夕阳“如血”是说夕阳像鲜血那样殷红,似乎是在说此时的时间,还使人通过这一壮丽的图景联想到大乾军队义无反顾、不怕牺牲的伟大精神。
这也是对词的前阕及后阕首句中“真如铁”所蕴含内涵的回应,这两个色彩鲜明的比喻句既描绘了景物,又饱含着感情。
写的是黄昏景象,从凌晨写到黄昏,乍看跳跃起伏,前后不太连贯,但林谦正是利用了这种时空上的错位,描写了这样的一幅景象:天亮复天暝,大乾军队经过一夜又一天的急行军,早已过了险峻的关口,击败敌人,占领了雄关,把困难和艰险抛到了身后。
一天激战后,遍地狼烟,血流成河,英勇的大乾士兵倒在了战场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雄关的崇山峻岭,而大乾军队的旗帜在烈烈西风中飘扬,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地鲜红。
“当真绝妙!”
在场之人都是诗词圣手,自然很快就领会出了这首词的妙处,甚至李白径直望向了青云口方向,结合他得知的情报,以及这首词,他几乎可以肯定,林谦现在正在青云口,并且,他们已经打下了青云口。
接下来,只需要一路南下,就可以回到洪都府了!
“林谦竟然出新词了?”
长安城中,夏岩心念一动进入文宫,看着在书海中疯狂蹿升的那首词。
他知道林谦带着人马孤军深入到蛮族腹地,如今正处于蛮族四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
主帅不在本就是大事,乾元帝派去求和的使臣到来更是加速了这件事被发现的过程,夏岩真恨不得亲手将那使臣的头给扭下来。
可惜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直到使臣到了洪都府城,搞出了这样的大事情,他才知道。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读到这一句,夏岩莫名感觉心中一阵酸楚,三万人面对四十万大军的围剿,可以想象此时林谦的处境有多艰难,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