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下两层楼顿时安静,众食客目瞪口呆。
查封?
千岁手里还抓着一大块羊肉,不禁气短:这饭还没吃完,馆子就被人封了?
官差见无人动弹,不由得瞪眼再吼一声:“出去!还楞着干什么,都出去!”
众人如梦方醒,一时间咔啦啦的椅脚擦地声纷纷响起,食客流水一般往外走——
没付钱呢,赶紧走。
酒楼掌柜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见官兵大步往后厨去才勉强回神,赶紧上前求情。
那官差手抓一纸公文冷笑道:“求什么情,你家布大人被满门查抄,这家‘食尽鲜’是他名下产业,也留不下!”
掌柜结结巴巴:“什、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
那厢千岁已经把手揩干净了,跟着燕三郎一边走出去一边叹气:“可惜了啊。”
可惜啊,这么好的手把肉只能吃一次,店家就要关门大吉。
反正大伙儿基本吃饱了,金羽还是把饭钱塞进了伙计手里,而后随众人走去门外。这里看热闹的观众已经里三圈外三圈,把店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在窃窃私语。
“原来‘食尽鲜’是布家的产业,我吃了七八年,居然都不知道!”
“你来这里就光顾着吃罢?”另有人没笑话完就哎了一声,“没想到连布大人都倒了。”
“倒得好,倒得好!”
“好什么好?”先前那人冷笑,“被查抄的钱都进国库,跟你没一个铜板的关系,你叫什么好?”
燕三郎当即转头问他:“布大人是谁?”
这是个黑瘦汉子,方才也坐在食尽鲜里面吃饭,还偷眼看过千岁不止一次。燕三郎突然发问,他呆了一下才道:“你们不是安涞人?”
“头一次来。”燕三郎摇头,“昨晚才到。”
“难怪。”这人哦了一声,“布大人是殿中侍御史,本朝元老,他儿子是龙牙书院的山长,名气很大。”
“你方才说连他都倒了?”燕三郎追问,“除他之外,还有其他官员也被查抄?”
这人眼里浮起警惕之色:“你听错了!”说罢挤开人群走了。
燕三郎凝神细听,周围人群嘈杂,也不知多少张嘴同时开合议论,但他还是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之前……大小官儿七八个……是不是要出事……”
王廷已经处置了七八位官员,这里出了什么事?
在燕三郎认知中,能扯动一连串官员落马的事件,不是天灾或者抗疫不力,就是战争或者贪腐,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宣国十几年都没有灾荒出现,那多半就是后者了。
千岁身边恰好有个胖妇人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儿,必定跟稷庙有关!神物失窃,天神就降罪……唔!”
她的丈夫高高瘦瘦,一把捂住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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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5章 稷庙神物
“你想死了?这种话也能乱说!官差就在前面。”但他也道,“有些事儿发生在神物被盗之前,懂么?”
神物被窃?燕三郎心里微动,和千岁对了个眼色。后者忽然拍了拍那高瘦丈夫的肩膀:“喂。”
这人转头,恰见千岁微微一笑。
那笑容比百花绽放还要明丽,令他一时目眩神移,神志都无法自拔。
千岁虽然轻声曼语,但每个字都能穿透嘈杂的人声,一点不落传进他耳中:“请问,稷庙的神物何时被窃?”
“啊?”这人一呆,情不自禁答道,“大、大概是四个月前,神物被一伙贼子从稷庙偷走了。”
“神物是什么?”
他正要回答,边上的胖妇人看出不对,一把将他推去后面,自己挺胸凑到千岁跟前,厉声道:“你对我男人做什么!”
千岁哧地一笑,居高临下看着她:“就问两句话,用得着做甚?”
“你这个骚……”胖妇人张口就骂,但才迸出一字,就见她边上那少年眼透寒光,扎得她心口一窒。再看这两人身后忽啦啦站上来十几号人。虽然个个沉默,却将她围在正中。
这架式像要圈儿踢。她立刻怂了,反手揪着丈夫骂:“你说点啥,说啊!”
“啊,说、说啥?”丈夫还没从千岁那一笑中回过神来。
胖妇人一把捏住他耳朵:“他们欺负我,你眼瞎没看到啊?造孽啊,二十多人欺负我一个女人,你个怂包不知道帮忙!”
她骂出花式高音,千岁好整以暇挽着燕三郎的手,偏头看他:“走啊?”
“嗯。”哪里有她,哪里就有混乱啊,少年赶紧将她带出人群。
众手下紧紧跟随,后边儿依旧传来胖妇人大骂丈夫的声音。
“她骂我狐狸精!”千岁不太高兴,“至少是个猫精吧?狐狸臭得很哩。”
“嗯,她有眼无珠,识不出你真身。”燕三郎带众人往北而去。
“去哪?”
“前面就是稷庙。”燕三郎缓缓道,“都到这里了,不妨去打探消息。”
霍东进若有所思:“神物失窃,四个月前,您是认为?”
“猜想而已。时间刚好对得上。”
……
稷庙是四个月前的失窃现场了,燕三郎一行很轻松就走了进去,无人阻挡。事实上,这里也时常有人进出。
稷庙面积不小,前头偌大的院子里栽着参天古树,树下一口大池塘,夏天时的红莲青叶应该很有意境,不过这会儿连水面带着残荷枯梗都冻住了,只一点破叶子随风招摇,说不出的颓败。
正殿很气派,虽然是久经风霜的建筑,但壁上的大幅砖雕非常完好,屋顶的驼峰和梁木都描上了纯金,这在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的北市可不容易。
正殿后头还有大块空地。如今的安涞城也是寸土寸金,这么一大块地皮很值钱了。
“这建筑样式,不似童渊族的。”千岁嘀咕一句。以童渊族人的脾气,看不顺眼就要动手改,他们都能把前铎王宫里的屋子掀掉顶盖,重新换上自家标志性的白墙红瓦,怎么稷庙反而保留了旧有形式?
燕三郎等人走入正殿,都是轻轻“哦”了一声。
庙里当然供神像。不过眼前这泥塑的雕像也太眼熟了:
身材高大、面目狰狞、额生第三只眼。
是三眼怪物。
众人早有预期,又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里享受供奉的三眼怪物,待遇明显比山野当中好多了,泥塑的雕像也被镀上了金身,供桌有瓜果,香火很旺盛。
有个庙祝坐在门边,瞪大了眼盯住众人一举一动。
燕三郎去神像前求了一签,再拿签子到庙祝那里,同时递过二两银子。
平民解签,十几个铜板足够,富贵人家才给点散碎银子,像燕三郎这么大方的太少见。庙祝一下迸发了极大热情。
他才接过银子,燕三郎就道:“除了解签,我还问你一件事。”
“好。”老庙祝看了看签子上“红云伴日展鹰扬”这几字,高兴道:“上上签,公子你前程似锦,又有贵人相助,今后定如雄鹰展翅、直上九霄。”
“是么?”燕三郎对签语毫不在意,毕竟这是供奉三眼怪物的庙,而三眼怪物本尊都被千岁的琉璃灯吃掉了,还有什么神性和灵验可言?“老人家,我看神像手里原先抱着一样东西,现今哪里去了?”
三眼怪神像两手相对,像是抱着某样东西,不过现在空空如也。
“啊。”庙祝脸上露出气恼之色,“你说神物啊,四个月前被人偷了!”
“神物是?”
“神像是一块石碑。”庙祝伸手比划大小,“这么大,保整个国家风调雨顺哪。世世代代的安涞人看着它长大,结果它被偷了!至今我们也没想过是哪个不开眼的……呃!”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断,像是鸡被勒住了脖子,话风一转,脸色跟着变:“那伙贼人可真不怕死呀。”
千岁好奇:“怕死是说,被抓到要斩首么?”
“那是安涞的镇城之宝,贼子被抓到自然是要斩首的,但就算他们没有伏法——”庙祝语气阴森,“下场也肯定不好,放心吧。”
燕三郎插口:“石碑在,国家就能风调雨顺?”
“对哇。”庙祝看着他道,“年轻人也别不信,宣国这十几年来不涝不旱,连小蝗灾都没来一次,就是这神物之功;结果几个月前神物丢了,庆阳江沿岸和支流立刻就发了大水,淹死好几千人,我听说江里河里漂浮的都是死尸,洗个衣服的功夫就能遇见好多具;北边嘛,竟然就有了雪灾,往年这时候可不会飘起大雪,只有今年……唉,太平这么久了,大家都以为天灾再也不会发生。突然来这么几下子,谁受得了哇?”
燕三郎等人是从南边入境的,一路上对庆阳水灾有所耳闻,据说那是五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淹没两岸土地无数,农田被毁、百姓遭殃。
洪水过后,紧接着就是瘟疫,倒霉的还是平民。
第1026章 石碑上的传说
无论是如今的宣国,还是曾经的铎国治下,安阳江一直都很温驯,二百年来连小涝都不曾有,平民根本毫无防范,许多村落就建在江头,以获鱼米之便。结果洪水一来,整村人都没了。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当今卫国,地方官就要掉脑袋了,什么理由啊借口啊都不好使。
“才十几年?”金羽笑道,“想要长治久安,只要主官措施得力,十几年没灾没荒也不是奇事。”
庙祝朝他直瞪眼:“那么铎国二百年的太平又怎么说?再往上,谁得了安涞城谁就有好年景过,这怎么说?”
“你是说,铎国过去二百年都没有灾荒,一次都没有?”
“啊对!”庙祝信誓旦旦,“一次都没有!”
金羽嘿嘿一笑:“老人家,你最多也就五十岁,怎知过去二百年里当真没发生过?”
“这都有史可考!”庙祝不屑道,“《安涞史》可是编年体,每一年城里发生的大小事件都有记载,无论哪个朝代!”
听说这都有专著,燕三郎来了兴趣:“那么,这部《安涞史》如今在……?”
“在同文阁啊。”庙祝往东边一指,“离东城门不远哩,贮古今载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