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这角度,恰好能看见燕三郎的背影,以及车窗里的人。
街心嘈杂,听不见那两人说了什么,但他一眼就瞧见了怀王脸上的憔悴和愤怒。
很快,那两路人马就分开了,各行其道。
这人低低呼出一口气,顺手端起桌上的豆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外头匆匆走进一人,头戴斗笠,就连进店也是微微仰首,就往窗边快速奔来,二话不说坐到了长凳上:
“世……公子,我跟你说过,无事莫要外出。”要是十万火急也就罢了,坐到大马路边上吃点心喝豆浆看风景算怎么回事?
他话里有无奈,有埋怨,但声音进一步压低:“若被人认出,怎生是好!”
青衫人蓄着络腮胡,但这挡不住他轮廓清隽。如果燕三郎在这里,当会一眼认出,这就是被黄大抓死的司文睿!
那尸体还摆在署衙的冰窖里,“司文睿”却大喇喇坐在这儿,坐在人来人往的甜水街边,并且方才和燕三郎相距不到二十丈!
“放心,只要我不想被认出,就没人认得我。”司文睿招手让店伙计给自己再添一碗豆浆,斗笠客却道:“行了,我们走吧。”
“东西拿到了?”
“嗯。”
司文睿还是把豆浆喝完了,两人才走出点心铺子。他坚持不遮头面,斗笠客不悦道:“你现在肆意妄为,就不怕后头被清算?”
“不在好运时肆意妄为,难道要在倒霉时?”司文睿阴沉一笑,斗笠客能看出他心情极度不悦:“怎么了?”
“方才,我在街上见到燕时初了。”
“方才?”半笠客下意识回头看了两眼,“就在甜水街上?!”
“是啊。”司文睿摆了摆手,“别紧张,方才他背对着我.”
斗笠客气得脸青,可惜斗笠遮住了脸:“燕时初不好对付,你上一个计划就毁在他手里!现在你该离他越远越好!平安度过这几天,我们就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文睿不语。
就在这时,街角忽然转过四、五人,打头的一身锦衣,年纪在二十三、四岁上下,皮肤苍白水泡眼,边打还边打呵欠。
斗笠客一看到这人,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即有将司文睿拖去身后挡住的冲动。“这人前几天见过!”
怀王父子抵达盛邑当晚设宴,他在宴上就见过这人了。
司文睿“嗯”了一声:“对,这是盐铁司徐副使次子徐子仪,也是个有名的纨绔。我们从前还在一起喝过酒。”
在一起喝过酒,还能认不出司文睿吗?斗笠客心里微沉,耳中听到司文睿平静的声音:“放心,他认不出我。”
路就这么宽,又没有岔道。两边人对向而行,认不出就怪了。
对方又不是瞎子。
斗笠客手心暗扣一枚金钱镖,只要这姓徐的见到司文睿面露惊色,他就要杀人灭口。
闹市杀人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可是司文睿还活着的消息,万万不能走漏出去。
徐子仪打完呵欠,目光果然扫了过来。
斗笠客心里一紧,会被发现吗?
偏在这时,街道二楼的窗户打开,有人端盆出来,哗啦一下倒了大半盆水。
好巧不巧,徐子仪就站在窗户正下方。
于是这盆水精准灌注,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水里还有点脂粉气味,也溅到同行者身上。
不过谁也没有徐二少爷点儿背,从里到外都湿透。
他人都懵了,忽然抬手擦了一把脸,扭头冲着二楼大吼:“哪个狗xx的,倒我一身水!”吼完伸手一指,身后的伴从都冲进门店,登梯直上,去抓泼水人了。
司文睿从他们身边施施然走过,徐子仪举头向上,看都未看他一眼。
两人很快走远,将那一团混乱抛在脑后。
“我说过了,他们看不见我。”司文睿对着斗笠客微微一笑,“不必担忧。”
虽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斗笠客还是暗暗心惊,还是叮嘱他:“运气宝贵,不要随意动用。”两人又拐了几个弯,就抵达下榻的旅店了。
进到客房里,斗笠客关好门窗才摘下宽帽,长长舒了口气。
他正是廖青松。
“公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面色肃然,“再说我不像你有气运傍身,外出找你太危险!”
司文睿摇头:“我就是放个风,天天关在客房里吃喝睡,就不惹人怀疑了?”他看廖青松又要开口,当即挥手,“好了,我听你的就是,后面不外出了。”
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东西呢?”
廖青松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长的琉璃瓶子,放在桌上。
瓶身透明,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如同细砂。
瓶子小,并且仅是半满,看起来半两都不到。
“就这么点儿?”司文睿揉了揉眉心,“坚持不了多久。”
廖青松沉声道:“即便在盛邑,想弄到这玩意儿也不容易。再说,大量收购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本我们储备充足。”司文睿也有些头疼,“哪知它那么能吃!”
“前一任主人已经好久没喂它这个,大概是舍不得钱。”廖青松晃了晃瓶子,“它饿太久,把我们带来的分量都吃光了。”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燕时初那里,你还要再加一把火,推他进万劫不复才行。”
司文睿不以为然:“十天期限一过,他就会倒大霉了。”
“那还不够。卫王不会杀他,顶多降下一点责罚!”廖青松咬了咬牙,“我要他死!”
第812章 见暄平
“专注一点。”司文睿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我们的目标首先是卫王!”
“你的目标是卫王,我的目标是燕时初!”廖青松怒道,“我们早就说好的,你要帮我弄死他!”
“我会的!”司文睿按了按指关节,“但不是现在!你也明白,我要集中力量对付萧宓!”
他盯着廖青松,一字一句:“事分轻重缓急,我的力量有限。先萧宓,再燕时初,此事不容商榷!”
廖青松勃然,但很快就压下火气,冷冰冰道:“好,现在都听你的。”
司文睿晃了晃琉璃瓶:“想办法再多弄点来。想对付萧宓,我们得让它多出点力气。”
廖青松嗯了一声:“对了,你弄到药丸没?”
“弄到了,但不是药丸。”司文睿先关闭窗子,才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摒息。”
两人都闭住呼吸,他小心翼翼打开,唯恐里面的东西扬洒出来。
纸包里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司文睿取银勺一碰,勺子光滑如新,半点也不变色。接着他把一点粉末倒进水杯里轻晃两下,药粉悄然溶解,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他伸指进去搅了搅,过不久还是安然无恙。
司文睿收起纸包,打开窗子,待风儿重新流动起来,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托了好几重关系,才从护国公夫人的旧部下那里弄到这点儿药粉,能够杀人于无形。”他有点遗憾,“就是份量太少,不够用。”
“无妨,我有办法。”廖青松接过纸包,戴上斗笠,转身推门出去。
……
接下去两天,风平浪静,燕三郎的调查也没有进展。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黄大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已经可以在天牢缓慢行走。但现在距离卫王给出的十日之限只剩七天了。
千岁几天前往司文睿身上偷放一枚诡面巢蛛,起初还能听见酒楼里推杯换盏的声音,可是当晚就没了后讯。
它再也没传回来任何消息。
这小东西被发现了。看来,司文睿身边有能人呢。
既然燕三郎推断司文睿还活着,韩昭也派人暗中搜索,但目前为止没有进展。盛邑的人口是个大数字,又非封闭小城,人员流动格外频繁,本地居民对外乡客并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这种情况下想找到司文睿,无异于大海捞针,哪怕对韩昭来说难度都太大。
更何况司文睿若还活着,必然要变装潜藏,隐匿身形。
所以说来说去,燕三郎手上有用的线索,只有廖青松这一条。
希望对方还未发现,自己已成目标人物。
这天清晨,贺小鸢来访。
她问过燕三郎的最新进展,就说明了来意:
“暄平公主想请你我作客同知阁。”
燕三郎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请我?”
“是啊。她失陷青莲山,被你和石从翼所救。入邑这么多天,她也该有所表示。”贺小鸢笑道,“依如今局势,她轻易不能外出,只得请我们过去了。”
盛邑指定同知阁为攸人驻邑外办之所,暄平公主抵达盛邑之后,很快就搬到这里,并且要一直住到出嫁时。
横竖眼下无事,燕三郎也没有多想:“好。”
邀景园备车,送燕三郎和贺小鸢前往城东的同知阁。
此原为官宦大宅,旧主人是前卫王心腹,随其西逃时死在路上,萧宓登位后将其家产充公。卫攸两国定下婚约之后,卫国就着手修葺这栋大宅。几天后暄平公主就要从这里出嫁,所以各项布置都不能马虎。
能作为公主下榻之所,同知阁从格局来说还要胜过邀景园,讲究一个四平八稳。当年修建大宅的前人也希望官运亨通,仕途稳健,可惜后世子孙不太争气。
这里分作前府、后院。前府为办事之处,后院就是住人的地方了。当然,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暄平公主。
同知阁已有百年历史,不过燕三郎从外头走进前府就发现,门面、大柱、匾额、墙面、雕栏,都在保持了原有风貌的基础上仔细修整。
他还看见护工爬到屋顶,给檐兽刷上金漆。
现在的同知阁披红挂彩,燕三郎和贺小鸢刚刚走过的水上回廊一溜儿两排大宫灯,精雕细镂,又好看又喜庆。
前府人不少,但穿过垂花门,四下里突然安静。各种敲打修葺之声都被厚重的高墙隔开,后院自成一片天地,鸟鸣林静。
暄平公主就在临水小轩上等着两人。
燕三郎和这位攸国公主的交集,也就是三焦镇上匆匆几次照面。那时她形容有些憔悴,却也掩不住娇美秀致的底子。
如今的暄平公主盛装而出,杏眼红唇,肌肤吹弹可破,精致的妆容更将她衬得国色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