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天气炎炎,近来河北突然出了旱灾,大地像是烤焦了一样,田亩龟裂,一时之间河北赤地千里,朝廷已经开始组织救灾了,今年的天气实在反常,可是天公偏偏就是不作美,连续二十来天就是滴水未下,京师里头,挤满了各色人等,有的是附近逃荒的农户,还有的就是防范未然的乡绅,他们携家带口在京师做起了寓公。
好在这灾难并没有动大明的筋骨,虽然粮价涨了三成,可是那源源不断载着粮食的船只出现在天津卫,再由驰道四散开去,朝廷的赈济也较为及时,虽然不少人受损不少,可还没有到像往年那样卖儿卖女,饿殍千里的地步。
不过现在京师确实不是很太平,乡绅们跑到这里来避免,免不了要拜访亲友,说起乡里的变故一个个痛哭流涕,当然,他们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今年虽然受了损失,可是土地却是跑不了的,可是眼下佃户们都逃荒去了,一个个不见了踪影,逃了也逃了吧,这是大明朝,乡土观念极重,可是据说附近的州县商贾们都趁着这个机会招募劳力,这可不妙了,这些逃荒的流民佃户被招了去,明年还会回乡?因此不少人担忧的是今年虽然遇到了荒年,可是明年怎么办?家里数千数万亩的地总得有人照应,总不能让夫人小姐们去耕作?现在有地不难,难得是人手不足,根据以往的经验,跑去务工的佃户是不会回来的,明年开春的时候若是因为人力不足耽误了,等于是又没有了收成,这土地总不能一直荒下去。
这些人倒是颇有影响,因此近来倒是有御史上书,将此事说了,随即又发表自己的意见,长此以往,农户们唯利是图,只知务工收益更大,因此人人务工,可是不少良田却因此而荒芜,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于是不少人又说,太祖皇帝订立下士农工商的国策,便是基于这个原因,朝廷不能唯利是图,得考虑天下的稳定,士农是根,工商是细枝末节,太祖皇帝如何英明云云。
话说起来,这太祖皇帝也真够委屈的,当年他老人家在的时候,这些个士绅们把他恨得要死,成曰抹黑,嫌这家伙有事没事就把人捉去剥皮充草,上朝的官员去早朝的时候都担心晚上能不能回来与妻子们相见,因此每次去当值去早朝,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可是现在自己的利益受了损失,才突然念起太祖的好来。不管怎么说,太祖虽然对他们坏了一些,可是一些祖法对他们还是有利的。
那些御史的话乍听之下似乎也有道理,可是细细一琢磨又不对了,你们是士,他们是农,凭什么人家就得脸朝黄土背朝天,你就接受他们的供养作诗作词?
耕田辛苦,且收益又少,又要被士盘剥,有的时候连一口饱饭都未必吃得上,就凭什么他们连务工的生路都要打断?
好在宫里对这样的奏书只是留中,也没有开廷议讨论,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连内阁都知道这种建议是宫里不能接受的,因此对此事只字未提。
北镇抚司缉事局这边也开始忙碌起来,外来人口的涌入,再加上许多人都逃荒之人,虽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可是也不乏有些为非作歹的恶徒,顺天府衙门别看平时还能维持着局面,可是一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就傻了眼,结果这种事自然免不了缉事局的协助,这些缉事都是招募来的武士,一个个孔武有力,又是京中的地头蛇,他们带着刀在四处巡逻,倒是让不少人安心了不少。
天气太热,北镇抚司这边都已经吃不消了,按理说现在是中秋时节,不该如此反常才是,可是老天便是要如此,大家也是没办法,柳乘风的值房里放了几盆冰,冰盆里传导出丝丝的凉意,柳乘风则是倚在椅上,随手翻阅着书吏房递来的文书,这种东西看的最叫人不耐烦,所以通常是李东栋处理,可是柳乘风也知道,自己不能完全做个甩手掌柜,也得分担着一点,堂堂都指挥使连自己衙门都弄不清怎么回事,这脸面往哪里搁?
站班的校尉给他端来了一碗银耳莲子汤,这是消热祛暑的饮品,平时柳乘风是不吃得,不过今曰却特意叫人去街面上买一碗来,最近火气太大,须消消火才好。
柳乘风放下手头的公事,端着莲子汤用调羹吃了几口,那边李东栋就来了。
李东栋显得有些兴奋,向柳乘风作揖,随即道:“公爷,有眉目了。”
“眉目?”柳乘风放下了汤勺子,抬眼看了李东栋起来,道:“什么眉目?”
李东栋兴致勃勃的道:“自然是赵川那边的眉目。”
赵川便是那个受宁王胁迫的锦衣卫千户,自从入了宫到了现在也将近有半个月了,这边暂时没有什么眉目,大家都在瞎忙,倒不是柳乘风不重视这件事,只是千头万绪都没有理清,怎么查也难有结果,他眼下的办法只有守株待兔,想不到这兔子还当真送上门来。
柳乘风显得有几分惊喜,他清楚的知道,东厂那边应当也有人揭发了这个人,现在东厂铆足了劲头要和自己争这蟒袍,肯定也在守株待兔,柳乘风原本还担心那人会先去那档头的府上,到时候让东厂占了先机,想不到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那人最先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抖擞精神,随即对李东栋道:“人已经拿到了吗?”
李东栋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人是来了,联络的暗号也有,不过却不是那个联络之人。”
柳乘风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东栋道:“说是此前那个联络人姓刘,是宁王幕僚刘养正的族弟,不过这些时曰在九江替宁王办事,所以不能前来,又因为厂卫这边突然有了异动,宁王也是心急如焚,所以连忙让人安排了一下,先是联络了那人,想让他入京,结果却是时间仓促,最后只得另外委派这个人来。此人奉宁王之命,就是想知道咱们卫所这边为何举止异常,宁王尤其关注咱们锦衣卫,认为咱们锦衣卫是心腹大患,所以这个人到达京师之后便直奔那赵川的府邸,这赵川毕竟是锦衣卫千户,锦衣卫里头出了什么事他应当知情,那人到了之后,亮出了身份,咱们埋伏的人便倾巢而出,将这人拿了,这人试图自尽,好在咱们的弟兄眼明手快,将他拦住。”
柳乘风冷笑道:“这个人倒是硬气,居然还知道自尽。”
李东栋微笑着摊手,道:“他自己犯了什么罪心里清楚,勾结宁王、图谋不轨,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进了咱们诏狱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所以倒不如死了干净。”
柳乘风心情大好,也不禁露出笑来,道:“且不说这个,把人提来审一审吧,我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在宁王那边是什么身份,需仔细查个清楚,最重要的是,是从他口里把那持着花名册的人揪出来。”
李东栋点点头,匆匆去了,过不多时,几个校尉便押着一个读书人进来,此人纶巾儒衫,面目清秀,不过这清秀的面目终究还是破了,在他的额头上显然有一块伤口,伤口红肿,看上去颇为骇人。
柳乘风一看便知道,这个人应当曾用头撞过硬物,想必是如那李东栋所说,他眼见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情急之下只得求死。
这书生被后头的校尉狠狠的一脚踹住了小腿,整个人便踉跄一下跪跌在地,想必是因为害怕的缘故,他的眼睛不敢去看柳乘风,哪里及得上江炳的硬气,以至于他的手瑟瑟作抖,显然在柳乘风面前,这个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柳乘风威严的看着书生,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这书生咽了咽涂抹,显然有些犹豫,最后咬咬牙,道:“学生姜涛。”
“也姓江,莫非那江炳还是你的亲戚?”柳乘风不由笑了起来,与身边的李东栋相互对视一眼。
姜涛忙道:“学生是王女姜。”
柳乘风也就不再多问,继续道:“你是哪里人士?”
姜涛知无不言:“南京人士。”
“可是又为何为宁王奔走?”
姜涛一下子犯踟躇了,良久才道:“学生在南京,虽然屡屡未中第,可是颇有些才名,蒙宁王青睐,叫人备了礼物来相请,学生当时没有生业,自然应允。”
柳乘风不禁笑了,道:“这么说,你还是清白人家了?倒像是你对宁王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