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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当时南边巷子的穷苦人家晚上摸到了姚家铺子的米铺, 打的当然是铺子里粮食的主意。只不过粮食没摸到,人先辈米铺的护院给抓住了。米铺倒是没有用私刑,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衙门。

如今扬州的各大衙门都为了大旱的事情焦头烂额, 哪有功夫亲自审理这种日日都有的偷盗粮铺事件,所以这件事就直接落到了衙门的文书吏目那里。

一般来说, 这些本乡本土出身的文书吏目还是会做事留一线的。特别是如今进来的都是城南最穷苦的人,这些人身上什么油水都没有, 催逼的过分了也没有用, 最多把人给逼死而已。

而且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些人要真是出了人命, 谁知道会不会记恨在他们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们家有人不要命了大街上拿菜刀和他们拼命, 那可怎么办?

损人可以,但是一定要利己,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些精明的老油子可不会做。

不过如果有利益,损人也就无所谓了——姚家米铺的交代, 一定要让这些‘刁民’好看!

姚家米铺的掌柜是东家从湖州派过来的,自然也不在乎本乡本土,送上白花花的银子直接与管这件事的要害人物道:“非得让这帮刁民受到教训,不然到时候全须全尾地放回来,人以为咱们的米铺是想进就能进的呢!要告诉后头的人, 这些人就是榜样!”

财能通神,这些官府里的小吏见了银子眼睛就放光,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当然了,那些刁民盛世乾坤就敢行盗匪之事。如果不严厉一些,以后的百姓有样学样,那衙门还做不做事了,朝廷的威严又何在呢?”

这些小吏没有长久关着这些人,因为如今衙门的牢房也供不起粮食了。这些人又没有家人来打点,到时候难道白供他们吃饭——又不能让他们饿死在牢房,不然又是一笔糊涂账。

所以干脆就动刑!据说每人打了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听起来不多,打板子还有五十大板、一百大板的呢。但是就是这种挑不出毛病的用刑最要命——这一切要看动板子的人怎么下手。

要是真的往实在地方打,手上力气下的足。不要说二十大板了,就是十下板子那也能废掉一个人。

这也是衙门里这些小吏做手脚的好地方,有些出钱了的就轻轻打,哪怕是一百大板,人抬回去养几天也就好了。像这一次一样要求对方不好过的,就算只有二十下板子,那也要命!

而事后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切都是按照律令来的呀!该重罚的就重重的来,该宽容一些的就宽容一些。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做什么!不满官府吗?

反正那些想要偷粮食的人抬回家后就陆陆续续出事,有的人挺了两天,挺不下去就死了。有的人脊椎骨断了,人却活了下来,只不过以后后半生在床上度过,对于一个贫苦的家庭来说,这还不如死了干净。

是的,在扬州这个繁华富贵的城市,有整个帝国最挥金如土的人群。但与此同时,爱城南最贫困的地方,也有这种因为钱,活着不如死了的人家。

所有挨了板子的人,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养了几日慢慢好了起来。

这样的话,只要人不是傻子,都该知道衙门里的人是故意下了重手。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故意下重手?一想就知道了,姚家米铺必定是出力了的。而想到这一点,所有人都愤怒了。

南边的几条巷子赵莺莺并不熟悉,应该说她就连太平巷子后面的堂子巷都没有去过,更不要更南边的巷子了。

“南边乱的很,坏人多,你们都不要去。”王氏是这么和家里的孩子这么说的,包括已经是大男孩的赵蒙,可见她对南边巷子的看法。赵莺莺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当然不会跨进南边几条巷子。

但是这些南边的巷子,除了一些捞偏门的坏人外,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贫穷无法在扬州其他地方立足的普通老百姓。

大概也是因为穷困吧,这些人在面对外面的人的时候往往更加团结,好像只有抱团才能保护自身一样。而且也是因为团结,他们大都具有一种扬州别的地方人家没有的狠劲儿。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南边几条巷子立刻就炸锅了!他们难道是想偷东西的吗?老天爷不让人活,这些抬价的粮商不给人活啊!而且人已经被捉住了,送到衙门里去他们也认了,这背地里使阴招算什么么?

欺负他们穷吗!

这也就是姚家米铺了,他们外地来的,哪里晓得南边几条巷子的狠人不好惹。只当时一群穷鬼,既没有钱有没有关系,有的只是一条烂命——可是在这世上,穷人的命值钱吗?

至少在他们眼里是不值钱的。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只有一条命了,这些人最豁得出去!反正老天不让他们活了,那他们也绝不让那些把他们逼上绝路的人活!。

所以姚家米铺在‘惩治’了那几个‘刁民’之后的几日,一开始还洋洋得意来着。没想到第四天的早晨,小伙计一打开门就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排队买粮食的呢!

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姚家米铺的粮食比别的粮铺要贵,优势在于他们不限量而已。所以这清晨时候人都是挤到别的米铺去买粮食,要等到别的粮铺今日的量卖完了,他们这边才渐渐有生意。

这些人确实不是来买粮食的,这些人是扬州城最南边的穷苦人。

“叫你们掌柜的管事的出来!”

“赔命赔命!我大哥死在这些奸商手里,他们非得赔命不可!”

“老天爷不让人活也就算了,但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也不让人活,你们还是人吗?”

......

吵闹非常,很快看热闹的也聚拢过来了,把甘泉街这一截堵的水泄不通。

掌柜的不知道厉害,也不怕这些人。只不过一边让护院和伙计驱赶人群,一边派了机灵的小伙计去到衙门请人——也是真怕这人越聚越多,一时火气大真的冲击起粮铺来。

要知道人一多什么乱子都容易出,而且这些乱子是绝不会讲道理的。而依靠几个护院几个伙计,那绝不能和乌压压的人群对抗。这个掌柜的虽然不太懂扬州这边的具体民情,可是他既然被他东家派来做掌柜,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常识的。

只不过他这件事还是做的迟了,或者说他没有想到南边几条巷子的‘刁民’真的这么‘刁’。他们根本不是来讨要说法的,也不是来和粮铺放刁撒泼,然后得一些好处,他们是来闹事的,也就是为了闹事,并不图什么好处。

也可以说,姚家米铺倒霉就是他们最大的好处。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先是米铺被人冲了进去,有人在铺子里打砸,也有人趁机带了一点粮食走。伙计们不傻,这时候都不敢上前。没看到那些护院的好手们上去了么,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啊,还是被打倒在地!

还有掌柜的也是,他本来已经躲在后面了,但还是被冲进来的人找到。没有人想背上人命官司,于是这掌柜的没有死,只是肋骨被打断了两根——此后他再也不敢在扬州出门了,这件事后很快回了湖州。

闹完事,这些人立刻扬长而去。等到官府的衙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姚家米铺一片狼藉而已,至于所谓的刁民,自然是一个都没见到——唯一抓到的是想要浑水摸鱼,在城南的人走了之后来米铺里搂粮食的左近人家。

其中还有太平巷子的人呢!

昨晚上麦瑞娘给赵家说了这件事,赵莺莺晚上就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梦见各处乱了起来,百姓都去冲击粮铺,冲击大户,然后连他们这种只不过是小有余粮的人家也不放过。

然后她就被噩梦惊醒啊。

就算知道扬州绝不至于如此,赵莺莺也不免担忧起来——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按照正常的发展,扬州城内粮食再进一步紧缺的话会引起大问题的。不要说官府了,就是富户也会想办法。实际上八大盐商里的程家已经开始在城外施粥了,其他的几家也一定在计划这件事。

然后就是外地调运粮食,最后挨过最难的这一两月。事情迎刃而解,至少扬州城里很快会恢复。

但是这一次不会,这一次还有后续的大水,很多事情就有了新的变故。

吃过早饭之后,家里的妇女都坐在了一起做活儿——这也是最近一些日子的习惯,也是日子太无聊了,一家人说说话还好一些。

王氏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昨日麦瑞娘她娘的话我也听到了,今日早上外头买菜知道的更多。这件事姚家米铺本想严惩人家的,但是法不责众,而且人家都一哄而散了,怎么指认?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本来也不关我们家的事,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把这最难熬的一段熬过去就是了。但是我听说,这一次最南边的人带起了一个榜样,城南别的地方的人家也起了心思...之后恐怕会更加不太平了。”

赵莺莺和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很好理解,现在的情况是有的人冲击粮铺最后没有惩罚,想也知道一些人肯定会动心的。饿肚子是多难受的事情啊,而伙同人群,仗着人多去抢劫粮铺简单轻松,官府也不管,这该怎么选择很难吗?

王氏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下定决心道:“这些日子你们都不要出去了,买菜之类的我和你们奶轮流去。还有蓉姐儿,你仔细盯着芹姐儿,绝不能让她出门。”

赵蓉蓉连忙道:“娘,芹姐儿其实很懂事的。虽然爱玩儿爱出门,但是只要和她说明外面不适合出去,她就会乖乖呆在家了。”

赵蓉蓉说到底也是实话,王氏心里知道,于是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赵莺莺虽然心里也担忧,但她表面上却不会显露出来加深家人的担心,于是岔开话题道:“娘,我看外面蔬菜越发昂贵的了,而家里还有不少绿豆,不然这两日我们自家发豆芽吃吧。”

豆芽也能算是蔬菜,不过他们自家就有条件做。而且这些日子蔬菜越来越少,就算有也是蔫嗒嗒的。王氏也觉得想吃一些脆生生水灵灵的蔬菜了,只是一直没得买——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她舍不得花那个钱。

赵莺莺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她,对啊!他们可以发豆芽。

只不过王氏不大擅长发豆芽,平常吃豆芽都是买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一直没想起来发豆芽的原因,而且连带着方婆子也不太会发豆芽,所以发豆芽这件事还得找人帮忙。

王氏很聪明,她没有去找别的人,而是直接去了王婆子家。现在外面多乱啊,弄不好就有人盯着他们家。而在别的人吃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自家还玩花样吃东西,这些人说不准就要打上自家的主意了。

可是王婆子家就不同了,她家可比赵家有钱的多,自然不会图谋赵家那三瓜俩枣。而且去找王婆子一定也能把这件事解决,王婆子或许不会发豆芽,但是她家是有人服侍的!专管着厨房的婆子都有两个。人家专门做饭的还能发不好豆芽?

事情果然很顺利,王婆子听说王氏来了立刻出来前厅见她。又听王氏只是问她借人帮忙发豆芽,一拍大腿笑了起来:“之前还说呢,现在的扬州城就是有钱都买不到好菜,一把子小青菜都晒卷了叶子,做出来也不好吃了。侄媳妇想的周到,你说我怎么一时也把这发豆芽忘记了?”

王氏笑道:“我平常还做饭呢,只不过因为一般不家里发豆芽就不记得这件事,还是莺姐儿提醒。何况您了,您可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做饭的人不说,您怎么知道!”

王婆子一面笑着点头,一面让对小红道:“小红,你去叫厨房的吴妈过来。”

吴妈是一个胖胖的妇女,似乎很少被叫到前厅,所以有些拘谨。听王婆子和王氏问起发豆芽才滔滔不绝起来:“发豆芽我当然是会的,这个活儿不难!我小时候我娘还靠给人发豆芽做过买卖呢!”

发豆芽是一件看着很简单的事情,不久是把绿豆扔在水里面,然后换换水,过一段时间就有豆芽吃了。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般人发出来的豆芽味道和卖相都不好,远远比不上外面卖的。

吴妈则是重点说了两个诀窍:“一般人都知道发豆芽要在暗处,就只拿了块布遮着,这哪里够!最好是把豆芽发豆芽的盆子放进箱子里。不然出来的豆芽发硬发红。味道还发苦!”

“另一个就是要在发豆芽的器具里面,豆子的上面压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有东西顶着,这些豆芽想往上长,这就要生的更粗更壮!为什么一般人家自家发的豆芽没有外头白白胖胖,很多都是不知道这个。”

王氏也是不知道的人之一,听了之后赞叹道:“我就是不知道的那个,总也发不好豆芽,如今算是知道缘故了!这一次拜托您先给发一次,下次我自己试一试!”

吴妈是王婆子家的仆人,当然说不出一个不字。应承下来,就带着王氏的绿豆和王婆子吩咐的自家也发豆芽下去了。

回到厨房就有一个家里雇佣的婆子凑上来问:“主家找你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有赏赐?”

这人是王婆子雇佣的太平巷子人,她一生无儿无女,到老了没处过活。王婆子本着在本地做好事的心,让她在自家帮佣,甚至都住在自家了。但是又没有让她卖身,保留了一个良民的身份。

吴妈话不多,只是拿出绿豆给她看:“吩咐事情做而已,让帮着隔壁的赵家媳妇发豆芽,对了,你去把橱柜里的绿豆取一些出来,主家吩咐了,家里也要发豆芽。”

那婆子不像是吴妈一样,她可不是外地买来的,所以在左近还有亲。这些日子还偶尔去到亲戚那边接济——她人在王婆子家里自然吃穿不愁,看到一些快饿死亲戚自然要拉拔一把。

看到要发豆芽,便咋舌感叹:“现在粮食可金贵了,绿豆还能解暑,涨价就更狠!穷人家饿的吃不上饭,这些有钱的倒是能用来发豆芽吃!”

不过也就是叹一叹而已,说到底她还是沾了这些‘有钱人’的光才能这样安稳度日的。所以这样感叹一句,她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王氏自然不能放下绿豆就走,在王婆子留客之后就陪着吃了两杯茶,说了几句话。

“难得侄媳妇你来一趟,多坐坐!”王婆子留的很热情:“你是知道的,现在外头乱糟糟,我这个老婆子哪里敢随便出门!不要说出门了,就是去到街坊邻里家走动也不大敢。也就是侄媳妇家,还有另外有限的几家还敢交往罢了。你多坐一会儿,说说外头的事儿。”

王氏心知这话是真,加上家里并没有忙碌的事情,便笑着答应下来。

“其实外头能有什么新闻,就算是有新闻大家也不说,现在说的都是哪家死了人,哪家粮铺不敢开门这些。”

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富户在施粥了,一般来说饿不死人的,但是吃饱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了。如果只靠施粥,人也就是饿不死。饿不死的状态是很虚弱的,这时候容易得病,得病了不容易好。

所以最近传出来的白事可要比往年这时候多。

王婆子看了看外面没有一丝风的天,突然感叹道:“这天时啊实在是太坏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八岁那一年就是遇到了这样的年景,大旱的时候谁家都逃不过!我娘那时候没办法,只能把我和我姐卖了。现在这样来一回,我们扬州城里还算好的,周边乡下恐怕就要卖儿卖女了。”

王氏很惊讶,关于王婆子的传闻里可没有这一条,她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娘家绝不是扬州的。

这寥寥几句话里,虽然也没有深入的意思,但是至少知道了来历。原来现在太平巷子人人都会羡慕的富贵人,年轻时候独自撑起门户的王婆子,最早时候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

这和她现在养的瘦马何其相似!有的时候事情就有这么巧合,到好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的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王婆子能从一个被卖的小丫头混出来自由身,然后一步步发家做到如今的程度。中间艰难险阻,种种机缘巧合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王氏很识趣,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只不过略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等到喝完了两杯茶,这就告辞离开。

到了家的时候她感觉到今天的天不同寻常,似乎空气更闷一些,而且天色也暗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很有可能是指向一个可能。

要下雨了!

这个发现不只是她有,很多人也都有。只不过大家都怕空欢喜一场,没有叫嚷出来,只是默默望天,内心祈祷各方神明。

不知道是不是祈祷产生了作用,随着不知道哪个院子里滴落了第一滴雨,发现的人惊叫起来。然后雨珠变大,噼里啪啦真的下起雨来。

干渴的大地迎接雨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第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