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做了什么?”上田正裕想起女儿之前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情绪,还有随后的哭泣,和刚才的冷漠,声音沉了下来。
“您还是和她好好聊一聊吧。”陶知命停顿了一下,“站在我的立场,无法对您的决定说什么。我也不明白,森家对您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对夏纳来说,那仿佛是她的末日一般。”
上田正裕心里陡然窒涩,夏纳,就连这个都对他说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多谢你对夏纳的关心。但陶君要和我谈的,只是这个吗?”
“……是我冒昧了。”陶知命轻描淡写地转入正题,“关于那块地抵押的事情,在各家给我的条件里,三菱不算好。虽然土地已经转移到了我手上,但曾经答应过武田社长,让他四年后可以优先赎回。因此,我需要的贷款期限,不能超过四年。短期的贷款,利率太高了。而且,所给的额度也低了。现在的那块地,可不是武田社长当初抵押时候的价值。”
上田正裕听着他平静的语调,从容答道:“所以须贺君才提到,只要这件事能够完成,你个人将得到一处位于涉谷的不动产,价值会超过10亿円。陶君不是在准备开创自己的事业吗?那里是一个不错的办公场所。”
“上田大人,您不明白,我不是代表最上恒产做决定。”陶知命的语气同样从容,“并不是最上恒产在待价而沽,那块地的决定权,在我手上。所以三菱条件中给最上恒产那块地现在的溢价收购条款,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但你不是说,你那块地在国铁改革中的话语权,托付给木下社长了吗?”
“没错,所以我现在和您谈的,仅仅是从商业的角度,那块地进行抵押贷款所应该有的价值。”
上田正裕觉得荒谬,如果无法利用那块地在国铁民营改革中获利,三菱又何必去动那块地的心思?
两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正当上田正裕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陶知命开口了:“我提一个想法吧。”
“陶君请说。”
陶知命缓缓说道:“任何一家想要将汐留货物转运场单独收入能掌控的国铁分社里,都要面对其他人的反对,尽全力让汐留货物转运场被清算团掌握。相信对于这件事,大家都应该有备选方案的。其中应该包括:联合。反正只是利益的交换而已,交换持股,如果汐留那块地被纳入某个分社的同时,又能有利于另一个国铁分社利益辐射的范围,将预期的价值估算一下,应该能达成合作的方案吧?”
上田正裕一时没有说话。
陶知命继续说:“因为夏纳的关系,我愿意以我这块地的抵押,做这个合作的桥梁。四年后,如果武田社长无力回购,可以将地以适当的价格出让给三菱。”
上田正裕心中一震:“住友不会反对?”
“所以说,三菱可以和住友商谈一下,怎么进行利益的交换,确保大家的核心目的有更高的成功可能。”陶知命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森集团的六本木新城能被国铁民营改革的最终方案所惠及,这不也是您和三菱期望的事吗?”
“陶君……”上田正裕看了看女儿的房间,轻声说道,“夏纳对你说了,她和森次郎有关于未来的约定吗?”
陶知命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是的。她说,您希望她成为一个行为举止都无可挑剔的贵族夫人。”
“看来,夏纳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了啊。”上田正裕轻声说道。
陶知命不置可否:“她甚至请我帮忙,让我在商业上堂堂正正地击败森次郎,让您看清楚,他并不是那么优秀。”
上田正裕再次心里一阵堵塞,看着上田夏纳的房门不言不语。
“也许您是发自内心地相信,森次郎对夏纳来说是个很好的归宿。”陶知命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坦然说道,“我也有自信,在您眼中,我应该也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上田正裕收回目光,声音不想被那边听见:“陶君,喜欢夏纳吗?想让我不必那么快做出选择?”
“不,与您的选择无关。”陶知命慨然说道,“夏纳帮过我的忙,因此我选择帮她一个忙。就把这件事当做对森次郎的考验吧,我会尝试在商业上正面击败他。就算您的选择不会因此改变,不会选择倾听夏纳的意愿,她也会甘心的。”
陶知命叹了一口气:“您教导了她剑术,应该能理解,她是很骄傲的。无论如何,她都会尝试挥出一剑,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的。就算因此失败了,余生的内心也能更加平静一些。现在,由我来充当这一剑,比她亲自做出什么事情,应该更合适吧?”
上田正裕悠悠小声说道:“尝试给她带来希望,最后要由我亲自斩灭她的希望。你觉得,这样的结局,不会更让她绝望吗?也许到时候,她会更加极端。”
陶知命断然说道:“那是您的责任,您是她的父亲。我不会给她希望的,我清楚您的身份,也清楚自己的身份。”
上田正裕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和一个这样的年轻人聊了这么多句心事。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不知不觉地忘记了他只是女儿的同学,是她已经萌生了爱意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郁闷地压低声音问道:“什么叫不会给她希望?和我进行的,是这样的谈话!你完全不像个尚未看懂人心的年轻人!你这样说,是已经看懂了夏纳心思的人了。不要尝试玩弄她的心!”
“玩弄?”陶知命哑然失笑,“上田大人,我现在不是对您很坦白吗?我说了,您不可能接受我,这个觉悟我有的。况且,既然您已经为她设计好了未来,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东西求而不得,不是更好吗?面对命运,总归是要时时刻刻,不断妥协的。”
他顿了顿才说道:“实际上,今天她对我说出了让我和她交往的话。您应该明白,这对于您骄傲的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我当时已经立刻斩断了她的这个希望。打败森次郎这件事,我一定会去做的,因为那一刻夏纳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愧疚。您说得对,夏纳也许刚刚开始喜欢我了,但坚固的爱情不是那样的,她只是将我当做一根救命的稻草了。”
“大概是因为去拜访过您之后,她从您对我的话语和举动当中,判断出来您对我也比较认可,因此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她不明白,您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我的。所以,我才坚定地拒绝了她,让她流露出那种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保护她的眼神。就算是作为同学,这份愧疚也驱使我答应她最后的条件。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让森次郎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陶知命的声音最后冷淡下来:“请您转告须贺专务,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方案吧。至于森家,六本新城的计划不会与此冲突,森家的核心业务不动产,力量会更加强大的。而森次郎,既然您看好他未来将接掌森家,那么由我给他带来一些挫败和教训,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一种成长吧?”
上田正裕却哑然失笑:“陶君,这么有把握击败他吗?”
“我对自己,永远自信。”
上田正裕缓缓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放手去做吧。就让我看看,你能让他输到哪种程度。”
陶知命反倒有些愕然,随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吗……那,我就等您传达的三菱意见了。晚安,上田大人。”
上田正裕缓缓放下电话,走到了上田夏纳的房门口。
他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最后才敲了敲门:“夏纳。”
上田夏纳打开了房门,却没有请他进去,只是说道:“要问过程吗?”
看着女儿淡漠的脸,上田正裕无言地摇了摇头。
“只是说了和森次郎的婚约,还有我对他的讨厌,没有说您对三菱承诺的事情。提出请他帮我击败森次郎的为难要求,用表演骗过了他。他说虽然很为难,但是会想办法说服您,把他的出手当做对森次郎的磨砺。”
上田正裕眼神复杂。
傻女儿哦,你当那个小子想不到吗?
表白什么啊?顺着我的要求,就冲动地释放了内心的束缚吗?一贯想要表现得骄傲的你,一下子就被他看出不对劲了啊。
他甚至猜到是我对你提出的要求……森次郎那小子眼高手低,蠢得可爱,才是你能掌控住的男人啊。
落在陶大郎那个小子手上的话,有一天他告诉你来日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你都有可能相信的。
他不会是个好丈夫的。他对人心,有像妖邪一样的洞察,仿佛已经在这世间见过各色人等一样。
“夏纳……”上田正裕开口了,“再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上田夏纳愕然看着他,什么时间?
上田正裕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又停了下来。
万一,自己无法成功呢?
那就得靠她自己了。
靠她自己,就一定得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
于是他收回了手,只是勉强地笑道:“谢谢你……”
上田夏纳心里冒起的期待陡然褪去,弯下腰说道:“这是我的本分。晚安,父亲大人。”
门从里面被关上了,上田夏纳站了一会,才缓缓往练习室走去。
总有一些事是需要去做的。
上田家已经只剩下一个女儿了,有些事,只能他去做。
舍此之外,又有什么样的办法,于家于国,都尽到他最后的责任?
夏纳不会永远是个孩子。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再给他一些时间就够了,筹划了快一年的事,总要在明年之前有个结果。
上田正裕的脊背逐渐挺直,走入练习室,拿起的却是一柄短短的真刀。
随后他坐下了,一动不动,随后是陡然的居合。
仿佛面前有什么坐着对谈的人,要出其不意地取他性命。
他如此往复地,一下下练习着。
过了一会,才是站起来,换上了长刀。
这次是拔刀,然后是他真正的剑道造诣。
练习室中时有寒芒闪动,刀刃破空有声,除此之外就是静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