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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红山先生,有句话本官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说与你听听。”林福轻巧一笑,目光锐利盯上胡尤启的双眼,沉声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胡尤启被林福盯着一字一顿,一时竟有些想闪躲她的目光,他定了定心神,拱手:“在下多谢林长史指点。”

“指点不敢当,红山先生吃过的盐比本官吃过的饭都多,不过是说出来共勉罢了。”那边护卫已经搬完酒坛在马车旁等着,林福就朝胡尤启潦草拱了拱手,“本官还要去拜访长平县主,先走一步了。”

胡尤启执礼:“林长史慢走。”

林福拢着大氅,姿态矜贵地登上马车,临进去时,指着酒垆对胡尤启说:“红山先生若有闲钱,可到这万花酒垆,扬州城中毕竟不只有蒋氏酒垆才有好酒。”

“在下受教。”胡尤启再行礼,等林福的马车走远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万花酒垆,想了想,走进去要了一壶梨花白。

酒垆里头打算等林福和胡尤启都走了再出来的晏陈和应凤岐,没等到胡尤启离开,反倒看到他进来酒垆沽酒,急忙躲到酒垆后头的院子去。

晏陈:“他是不是发现这个酒垆不对劲儿了?”

应凤岐:“不能吧,察事听子做事还能让他发现不对劲儿,那他们也太无能了。”

正在搬酒坛的察事听子:“……”

“客官,您的梨花白,拿好了。”酒垆掌柜把一只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的白瓷酒壶递给胡尤启,说:“三贯钱。”

胡尤启猛地瞪大眼,脱口而出:“这么贵?!”

掌柜笑眯眯:“瞧客官您说的,咱们这梨花白可是老酒方子酿的,水是观音山里的山泉,粮是用的碧梗米,梨花都是每年花开时先摘下保存在冰窖里,你瞧瞧,咱们这酒一点儿也不贵,物超所值,比那蒋氏酒坊的酒要好数倍……”

“行了行了。”胡尤启抬手制止掌柜的拉踩同行,忍着肉疼拿出荷囊,一数,只有两贯单五个铜钱,不够。

胡尤启:“……”

掌柜:“……”

胡尤启:“这酒我不……”

“要不剩下的钱您先赊着,过后再送来?”掌柜的飞快说。

胡尤启:“……”

掌柜:“红山先生的大名咱们扬州城中谁能不知,没想到红山先生日子过得倒是清贫,出门只带两贯钱。没关系,老朽给红山先生这个方便,先赊着。”

胡尤启很无语,两贯钱怎么了,两贯钱揣身上很重的好么。

掌柜的笑眯眯,十分和气。

胡尤启无奈,承诺稍晚些就让小厮送过来,拿上他三贯钱买的酒离开。

看着他走远了没影了,掌柜的才去了后头院子告诉应晏二人。

“这胡尤启好生奇怪,干嘛突然进来沽酒。”晏陈不爽地说,害得他差点儿躲不及。

应凤岐沉吟道:“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胡尤启跟着须永寿,但日子过得好像很清贫,连三贯钱买壶酒都觉得贵,出门也不带小厮伺候,钱也带不够。”

晏陈说:“三贯钱那么一小壶酒难道不贵?”

应凤岐一脸不明所以:“难道很贵?”

晏陈:“……”最讨厌有钱炫耀的世家子!

应凤岐觉得晏陈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大度,不和患难之交多计较,对酒垆掌柜的说:“麻烦你们去查查胡尤启,尤其是他的钱财方面。”

掌柜应下。

晏陈问:“你觉得胡尤启有什么问题?”

应凤岐说:“一般来说幕僚入幕除了图入仕,就是图钱财吧。胡尤启面上有瑕不能入仕,他入须永寿的幕,按道理须永寿在钱财方面不应该会亏待他,可你看他,哪里像是有钱的样子。”

晏陈点头:“一不能入仕,二没有钱财,他做须永寿的幕僚似乎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二位在这里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掌柜的说:“此事我会安排人去查,二位不如先回去?”

晏陈和应凤岐对视一眼,问掌柜的要了两壶屠苏酒,装装样子离开酒垆。

回去路上,路过好几家食肆,里头都是人声鼎沸,探头看一眼,尽是文人士子在高谈阔论,争辩太子少师慕容毫窃文一事。

扬州富庶天下,在文化氛围方面能与京城相媲美,此地府学有大儒坐镇汇集了众多南方学子,文人多,对慕容毫窃文案的讨论就更多了。

挺毫派和倒毫派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光动口还不过瘾,三不五时还会动手打群架,打起架来半点儿没有文人傲骨了,什么阴招都使出来,执刀卫们抓打群架的都抓烦了。

林福对这些打架的学子们的处理办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真·打板子,还要让他们出钱赔偿食肆店家的损失。

“都是吃饱了撑的。”晏陈摇摇头:“空谈者误国。”

应凤岐说:“别管了,朝廷有意暂时放任这些学子闹呢。没瞧见林长史有意纵容这些人么。”

晏陈叹道:“慕容毫这是晚节不保了,也不知圣人会如何处置他,我觉得贬谪是肯定的。”

“大概吧。”应凤岐轻飘飘说:“走了,管那么多呢,咱们先回去准备元日要用的东西吧。”

晏陈就长叹息:“没想到今年竟然是和你一起辞旧迎新。”

应凤岐:“……”

应凤岐:“你去年也是和我一起辞旧迎新的,你忘了?”

晏陈:“没忘,只是抒发一下心中的苦闷罢了。”

应凤岐:“……”

第143章

白氏宅邸, 长平县主接待林福的地方依旧是前头正堂, 不过这次同她一道的不再是她的那些妯娌, 而是仪宾白池舟。

白氏的老祖宗当年能尚公主, 才情相貌自然不会差,白仪宾也是相貌堂堂芝兰玉树的人物, 与长平县主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不过细细瞧就能瞧出来,两人眉眼间的疏离, 站在一起中间的距离都能再挤进一个人。

分明一对怨偶,貌不合, 神亦离。

“县主。”林福今日没有再穿襦裙, 而是一身襕衫锦袍,领襟滚了绒绒的银狐毛, 衬得她面如冠玉, 拱手行礼, 宽袍大袖随之行云流水一摆,端得是一派名士风流姿态。

“阿福,你可算来了。”长平县主上前握住林福的手, 亲热说道:“我前些日子便想请你来说说话, 但想着你定忙得很,便没让人去打扰你了。”

林福笑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县主相邀,风霜雨雪我都是我来的。”

长平县主笑弯了眼,把林福拉到了堂上主位旁, 才指着白池舟说:“这是外子,白池舟。”

在一旁等着的白池舟笑着拱手:“林长史,久仰大名。”

林福回礼拱手:“不敢当,白仪宾风采非凡,闻名不如见面。”

“坐下说话吧。”长平县主说道,旋即在主位上落座。

白池舟却顿了一下,没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而是脚步一转坐在了左下首位。

林福诧异了一瞬,下意识看向长平县主,就见她拿起绢帕半掩嘴角,没有被掩住的那半勾出一个讽刺的笑。

林福在右下首位坐下,有侍女端来热茶和点心,她借着喝茶的动作不动声色观察白池舟。

白氏乃扬州豪商之首,几代累积下来的财富难以想象,士农工商,虽然商人身份低贱,但白氏还有一个宗室的名头,比起其他商贾多了一份优越,做起生意来谁能不给面子。

本来白氏都已经是边缘化的宗室了,白氏老祖宗那位驸马都尉过世后,朝廷收回了爵位,白氏在京城都快查无此族了,偏偏,白氏这一代的嫡长子白池舟娶了长平县主,扬州白氏又在皇族宗室里刷了存在感。

“本官来扬州之前,与家父一起去往襄武郡王府赴宴,郡王在席间还说起了白仪宾。”林福放下茶盏,说道。

白池舟笑问:“不知岳父大人说在下什么了?”

“郡王说,当年为县主择婿,听人说起白仪宾赞不绝口,又看过画像觉得是一表人才,因此才在那么多青年才俊里挑中了白仪宾。”林福不紧不慢说:“倒是本官不在京城长大,孤陋寡闻了,在县主出嫁前都不知扬州白氏是皇家宗室呢。”

白池舟笑了一下,说道:“白家这些年的确远离京城,不过在下倒是对林长史之名如雷贯耳。”

林福说:“不说番邦,就咱们大周,谁要是对本官的名字不如雷贯耳,反倒是奇怪了。”

白池舟脸上笑容僵硬一瞬:“……”

他大概想的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但这话不好说也不能说,就只能撑着脸笑。

长平县主再度用绢帕掩着半边嘴,没遮掩的半边是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谁都有孤陋寡闻的时候,”长平县主说:“我当年出嫁前,也是不知道还有白氏这么一支宗室呢。”

白池舟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他转头对长平县主说:“这倒是为夫的不是,多年来少往京城去,不然也能早些领略县主当年的风采,实为生平憾事。”

长平县主冷哂:“仪宾不必遗憾,倘若我早些见到你,指不定我就不会嫁与你了。所以说,万般皆是命。”

白池舟轻笑:“县主说得对。”

长平县主脸拉了下来,看也不看白池舟,后者脸上笑容愉悦了几分。

林福暗叹于心,远嫁千里,身旁一个亲人也无,又所嫁非人,难怪长平县主要比以前更加嚣张跋扈,否则这日子要怎么过。

“说起来也巧,前几日本官去巡察盐务,在广陵盐仓遇上白仪宾的兄弟。”林福忽然说道。

白池舟愣了一下,才说:“小弟的确在广陵盐仓当差,他没给林长史添什么麻烦吧?”

“添麻烦倒不至于,令弟嚣张跋扈倒是真的。”林福说:“本官到时,正巧遇上令弟伙同几人欺压新来的同僚,那嘴脸,让本官记忆深刻呐。”

白池舟闻言,立刻起身向林福拱手赔罪:“小弟无状,冲撞了林长史,在下定会好生教训他的。”

林福呵一声笑:“那倒是不必,令弟也没有冲撞本官。人家苦主都不敢追究,本官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白池舟脸上那种在林福看来油腻有欠揍的笑容没了。

长平县主见状,发出好大一声“嗤——”。

白池舟脸彻底黑了,生硬道:“即使林长史不追究,小弟错了就是错了,该受的教训是少不了的,否则外头人说的,不就是小弟仗着自己是宗室、家中与襄武郡王有姻亲而胡作非为。”

“白池舟,你——”长平县主霍然站起来,指着白池舟,目光凶狠仿佛欲择人而噬。

“县主,我说的难道不对?”白池舟脸上又挂出了那油腻又欠揍的笑,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长平县主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忽然也笑了:“你那个废物五弟,难道不是仗着你与须永寿之子结了异姓兄弟,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下轮到白池舟目光凶狠了:“县主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长平县主呵呵笑:“我难道说错了?你每年送给须永寿的钱都能堆成山了,又是银又是铁的,难道不是因为须永寿是你干爹?!”

白池舟眼神慌乱了一瞬,厉声道:“一派胡言!”

“哦……原来是这样。”不属于夫妻俩的清越女声说道。

白池舟一僵,转头看到林福恍然大悟的样子,更慌乱了些。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又稳住了心神,对林福拱了拱手,笑说:“让林长史见笑了。在下与县主因为多年无子,家母又急着抱孙子,所以矛盾重重,时常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