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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书[刑侦] 第102节

亦是这样的瓢泼大雨,冻得人刺骨。

她端着一铁盒九记的馄饨,哆嗦着敲了好久的门都无人理会,只能怏怏而归。

桑国巍到死都没吃上那口热乎地荠菜猪肉,不知会不会有遗憾,进而埋怨她。

张乙安和老殷在睡午觉。

米和撑着拐杖吃力地从卫生间出来,一抬眼,猝然怔住。

殷天立在幽幽玄关处,静默地凝望着他,全身雨水淋淋漓漓,像个岑寂的幽灵。

米和竟不能判断她是真是假。

“你怎么这个点——”

“——我想去一趟你家。”

米和有些迟疑,“你不是……”

殷天顶着张青白的鬼脸,语音平平地嚅嗫,“我不记得密码了。”

像是缕轻飘的魂魄,随时雾散纷飞。

米和倒腾着两条腿去抓她,握住手腕的那一刻才呼出一气,是真实的。

他不放心殷天,知道她极度畏惧41号,便死皮赖脸地要陪伴。

殷天给他套上厚雨衣,扶着他慢慢淌水,拐进小院。

门推开的刹那。

时空进行了一次盛大且璀璨的交融。

殷天乍然一觳觫,脖颈的青筋笼成了山脉,死死咬住牙关。

她眼前,那过往的颓败有了新鲜的着色,时光徐徐流淌,像条茂盛葱郁的长河。

她几乎旁观了一种蜕变的新生,看到了自己8岁的稚气,9岁的哀颓,10岁的冷漠,15岁的高挑,18岁的寡淡……

那是交叠出的关于她成长的清晰脉络。

所有悲不自胜的原点,就在这里。

上一次来这,是2006年。

她不死不休的横眉竖眼刺激到老殷,被强硬地拽了进去。

12年了,她依旧忌惮这儿的空气,家具,布局……

那是黏稠的血腥气堆砌起来的她无法触碰的生命禁区。

殷天像个僵硬的木头,机械地抬起右脚,缓缓踩入。落脚的瞬间,她兀的抓紧米和的手腕。

眼泪滚滚而落。

“这里,巍子就躺在这,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在,那天暴雨,我抱着枕头往里冲,几乎踩到他,我吓懵了,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对我笑,对我唱歌,可声音太轻我听不见,我就附下身……”

她指甲几乎在米和手腕抠出了血印,声音幽微,“我俯下身,看到他眼睛上歪歪扭扭两行血泪,嘴巴里也是血,一唱歌就喷血沫子,那血沫子啊,跟花一样,溅到哪儿,哪儿就是多小梅花。”

黢黑的客厅,殷天瞋目瞪着一处虚空,“我不是一开始就融入的那么好,我第一次见他们很生疏,蹑手蹑脚,我怕叶绒不喜欢我,桑珏不喜欢我,我就只能回去呆在那个大房子里。我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不敢挑好东西,跟他们出去,永远都选最便宜的,不敢大笑,更不敢哭,是巍子,他是第一个对我敞开怀抱的人。”

殷天扭头看米和,顶着满脸的泪“噗嗤”笑了,米和听得透骨酸心,紧紧牵着她。

慢慢往里走,游玩区的客厅已无影无踪,现在是地毯配长桌。

殷天慢慢摸索着桌面,“他身上有股劲儿,就好像只有他可以欺负我,别人都不行。他总是挤兑我,可又护着,特别心口不一。我即便现在都会想,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会是什么关系,我会不会上赶子地追他,会不会逼着让他喜欢我,又或者只是兄妹呢,因为看了那么多年看腻了,不喜欢他了,去追别的男生。”

她依旧像个没生机的魂魄,吐字时嘴唇几乎不动。

脸色白惨惨,那股不死不活地劲儿,让人忧虑是否会有蛆虫破皮而出。

米和将她搂入怀里,指腹轻轻拭去眼泪,

殷天指着电视机前,“我对人的不信任就来自那里,桑淼淼和叶绒被摆成了蜡人,穿金戴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顶着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她竭力回忆,可桑淼淼的笑脸已镀了层白翳,样貌浑浊且模糊。

可殷天很肯定,“桑淼淼从不会那么笑,她的笑张扬肆意,是个假小子,作威作福,她嫌我太弱了,动不动就被人欺负,她也帮我,可嘴硬。我在这,就坐在这,一遍遍给老殷打电话,他一遍遍不接,没有人救我,没有任何人救我!那些年,父亲在我心里那他妈就是个屁。”

殷天挣脱米和,像是被牵引,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我当时受不了了,想吐,我就爬,爬啊爬,爬到卫生间,爬到这里。”

她指着门,“一拉开,尸体直接把我拍在了地上,我在那时就知道了,原来死人这么重啊,这么沉。孙苏祺每次都很好奇我为什么不惧怕解刨室,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没有人知道我八岁的时候被千斤重的尸体压了几个小时,他们抬开桑爸爸时,他心口的血喷了我一脸,进了我的嘴巴,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片血红,我觉得那个血还是热的,温乎的。”

“那么多年,我都很疑惑,我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殷天猛地回身,把手抚在米和的腹部,“我理解睚眦必报,那个父亲捅你,因为你会成为凶手脱罪的推手,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米和回握着她的手。

怎么捂都捂不热,犹如冰垛。

“她可以杀叶绒,若是仇恨不消,甚至可以杀桑珏,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动两个孩子?”

米和心神一惊,猝然大震!

她知道了,她知道凶手是谁了,她知道了!

米和呼吸窒碍,下意识地箍紧她。

腹部的锐痛填了几分真实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慌张地攥住她。

殷天浑身颤栗,支撑着米和的身子,米和也撑着她,两人扶危持颠。

在幽谧中死死相拥。

“我做了十几年的噩梦,畏惧睡觉,希望这世界有鬼,我看不见他们,可他们能看见我,看见他们当初对我的爱护是值得的,我从没放弃,直至今日都没有。”

“小天,我们回去好不好,不看了,我们回去……”

殷天缄默地放手,定定看着他,“高烨说你有很多秘密,黑皮书你知道,凶手你认识,我的手机你定位……你24小时监视着我。我调取了之前在胡同里跟踪高烨的监控,如果我那天出意外,就会有子弹打爆高烨的头……对不对?”

米和垂着眼,捏着拳,不敢看她,全身透着股诚惶诚恐。

殷天讷讷地看着自己手掌,因为枯瘦,指骨显得过于纤长,她又轻轻拉回米和的手,“走吧,回家。”

等到了42号院时,殷天已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有哀颓刻意掩去,换成了不温不火的淡然。

她弯腰给米和掖被子,毛衣向下一叠,显露出了腰间的配|枪。

米和霍然一凛,“小天……”他急切拽住她手,觉得不对劲。

胸膛挤压着喘不上气,仿佛愁山闷海,每呼一口,跟剐肉一样疼。

殷天扭身看他。

米和惶惶不安,“你去哪儿?”

殷天胡噜他发茬,“好好吃饭,我跟小妈说了,粥里炖点肉末和鸡蛋,我一个人瘦就行了,你再瘦,倆骷髅抱着,多硌人。”

她挣开他五指,缓缓遁入晦暗中。

米和想叫住她,却窒着说不出一个字。

门一震,留一片万籁俱寂。

殷天神色阴鸷地进车,给庄郁发了定位:【这里碰头,我知道绑匪位置,你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你不是来救我女儿的, 你是来置我于死地的

庄郁单刀赴会,在黄草路的加油站等殷天。

飘风急雨淋得她浑身透湿,伞和身子都出了“粼粼”水波, 泅成一片水潭。

她是趁向花希运动洗澡的空档偷溜出来的, 随手拿了把伞, 出门就后悔了。

这样的日子,她该穿雨衣的, 厚实的绿皮雨衣, 她的战衣。

纽约也是多雨地带,只要一有雷暴, 就会想起那日。

她去机场前, 专门兜了圈虹场路。

看到了孙队,老殷和木讷哼歌的殷天的血红脸蛋, 一张张面容走马灯一般,在晨光熹微中熠熠生辉。

他们面庞透亮,她也透亮。

她笑得雀跃, 像是心里嫩枝出芽,亦或是化蛹成蝶, 那延展的翅膀左抖抖, 又扇扇,凌空飞腾上去,那片天无垠广阔, 从此便是她的栖身之所, 无忧无虑。

庄郁以为她会噩梦缠身。

以为桑珏、叶绒、桑国巍和桑淼淼会排着队围拢着她, 用森森的鬼脸和长舌咒骂她, 用水灵灵的草莓扔砸她。

她甚至提前准备了安眠药, 可第一夜, 安然无梦。

甚至连庄书阳的眼珠子都没有了,庄郁便知道,她的人生在收起帽针,踏出41号联排,抓着殷天的馄饨粗鄙的吞咽时,彻底翻篇了。

银河倒泻的暴雨中,缓缓驶来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车。

庄郁出了便利店,探身张望。

天更黑了,午后四点如夜半三更,朔风侵肌刺骨,呼啸得睁不开眼。

庄郁把厚围巾往上拢了拢,弓腰看车头,朦朦胧胧的水波像毛玻璃,看不清。车子在她身侧刹闸,副驾的窗移了下来。

“怎么就你一人?”庄郁愕然。

殷天面无表情地抽烟,看她的眼神单刀直入,“我怕打草惊蛇。”

这肃穆之姿让庄郁心头大震。

她突然后悔了,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她以为会是集体抓捕。

车内乌烟瘴气,殷天穿着宽大的厚夹克,眯眼在云雾中,“磨叽什么呢,上车。”

她声音极低极沉,粗粝得异常厚实。

庄郁整条身板都僵硬了。

没拎把刀|具出来,简直蠢得罪无可恕。

一路寂寂无言,雨柱子轰轰烈烈,裹着小车龟速一样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