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群，在观礼区落座完毕，仿佛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植树节的联合活动，如果能忽略掉走出来的新人身上的龙凤褂和长袍马褂的话。

近亲属坐在第一排，陆天泽已经来了，陆天海的位置在他旁边，闻人远又是作为劳动力鞍前马后，和主持仪式的人一起，主要是帮忙拿东西。

陆氏坐在右边，一条铺着红毯的走道之隔，左边是顾氏的人，气氛比想象中严肃而隆重，起码听不到任何笑声，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的架势，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是什么大型谈判现场。

人前的顾礼对陆天瑾很细心，一些小动作或许是特意做出来的，又或者是无意识的，都与他温和的书生气质相匹配。

陆天瑾在前面半个身位走着，他主动帮忙稍微抓了一下过长的裙摆，但小心没有让对方的腿露出来。

两人贴近着走出来，似乎还在低声交流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融洽。

“真是作孽。”

这时，同样在第一排的陆清欢突然喟叹着冒了这么一句，她就在陆天海旁边，陆家兄弟俩自然都听见了，神色各异。

陆天泽始终微蹙着眉头，眼里映着妹妹和未来妹夫的身影，似乎在担忧着什么。陆天海则是面色幽幽，他倒想看看顾礼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莱昂今天作为护卫进来的，不过是顾氏的护卫，他已经把三角巾摘了，虽然会拉扯到伤口，不过并不是无法容忍的疼痛。

游曳在长长的人群后方站定，陆天瑾给她的手镯藏进了衣袖里，有点份量但并不重的这只手镯，此时却如同千金巨石压着她的手，似乎要端起相机都需要卯足力气。

陆天瑾什么时候猜出了她的身份，游曳不好下判断，但作为陆天海的姐姐，陆天瑾当之无愧是个女英杰。看着静默中进行的仪式，游曳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露天的场合一如天空中翻滚着的灰色云层，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硬要说的话，今天不是一个结婚的好日子。

走到已经提前挖好的树坑前，那两米深的大坑，看起来更像是要埋人的。近距离看到的闻人远忍不住想翻白眼，种棵树而已，种的是双生同心树，又不是要把两位新人埋下去，至于挖这么大一个坑吗。

主持仪式的老者从身后端着的木盘里取出一个黑金钵，递给了顾礼，这些流程在他们出来前就先交代过，所以过程中一句话都不需要说，似乎也规定不能言语。

顾礼接过，他先抓取其中混合的香灰往坑里撒去。轻飘飘的香灰，在落入坑底之前，就被风带走了一部分，有一些飞扬到坑口边垒起的土堆上。

顾礼看了一眼略有偏差的那些斑斑点点，眼底有什么闪了闪，却是将钵递给了陆天瑾，后者也因势效仿。

入冬后的朔风脾气不太好，陆天瑾这一抔被吹散的更多。老者皱纹遍布的脸动了动，那印刻着岁月痕迹的浑浊双眼微抬，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似有忧虑。

但仪式依旧需要进行，奠基土撒完，就由老者拄着拐杖将剩余的香灰全部倒进去，他依照古训又抓了一抔顾氏的土丢进去。接着老者就招手让旁边的人上来，他们竟是往深坑里先压了一块写有文字的石板，至于写的是什么，就只有新人知道，因为上面刻着的是誓言。

石板在放下去前包裹上一块红色的绸布，石板之后，就先填埋起一半的高度，剩下的大概一米的深度才是用来种树的。

但在种之前也有需要做的事情，老者向两位新人示意，他们就都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手帕，里面分别有他们的头发和指甲，以及染有血的一小块白蜡。

顾礼看了陆天瑾一眼，这一眼颇有深意，他当先往里抛掷，陆天瑾比他更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就丢了进去。

接着又是一层薄土，之后老者才示意抱着树苗的闻人远过来。

这棵双生树是人工培育的，虽然是不同的树种，但都做了相应的处理方便一起成活。代表新人的树是互相选的，也就是顾礼选择代表陆天瑾的树，而陆天瑾选择代表顾礼的树，也算是对互相的一种期许。

顾礼选择的是木槿，陆天瑾则是榉树，一种是灌木，一种是乔木，还着实愁坏了培育人员，幸好现今嫁接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他们在选择了适应性最好的苗子后前前后后搞了半个多月才有了闻人远手中这株半人高的树苗。

树苗就位，解开给根保湿的红绸带，顾礼和陆天瑾一起扶着树苗，两人的手从上到下交叉抓着树干，顾礼在上，陆天瑾在下，他们往前走了一步，合力将树苗小心地放下去，负责填土的人立刻动起手来，需要先将树苗固定住，等差不多了，他们就快速离场，剩下的一半需要新人自己来填。

本来高高垒起的土堆已经下去了一大半，但坑的边缘也开始变得凹凸不平。

陆天瑾想换个位置好铲土，有点跟的婚鞋不知道踩了什么硬物，忽然向前趔趄一步，前面可就是树坑。

闻人远吓得差点叫出来，他想去拉陆天瑾的时候，一只手横过来抢了先。

原本在对面的顾礼一下越过树坑跳了过来，但姿势却有些诡异，似乎膝盖受不了这种冲击似的单膝跪了下去，不过撑住了陆天瑾，没让她掉进去。

陆天瑾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她回过神赶紧将顾礼扶起来，并扫掉了沾染到他裤腿的尘土。

不远处的观礼区，陆天泽和陆天海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所幸有惊无险。

陆天泽眉间皱得更紧，不着痕迹地斜睨陆天海一眼，眸底渐深。

大明星则是一颗心脏怦怦狂跳，他似乎这瞬间才真正体会到家人的份量，陆天瑾远比他想象中对他重要。

隔着一段距离的游曳连带着被迫体验了这种心悸，她看了一眼陆天海，再将视线落到陆天瑾那边，端起相机对着难得和谐的两人“咔嚓”拍了一张。

……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得赶紧注射凝血因子！”

短暂的休息时间，顾礼一个人匆匆回他的居室，脸上发了大量的细汗，一进门就先把袍子脱了，一会儿需要换另外的礼服。

女人大惊失色，赶紧去提来医药箱。

只见顾礼卷起裤腿露出的膝盖紫红了一大块，很明显是内出血了。

“你虽然是轻型，但好歹也注意一下不要做危险的动作，我去和长辈们说推迟时间，你需要休……”

“不必了。”

顾礼摆了下手，他微蹙着的眉间都落满了细汗，忍着许久未曾体验的疼痛只叫女人去拿冰袋。

刚才是下意识的举动，比起让陆天瑾受伤，不如由他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人来受。

女人很快取回冰袋，正要给顾礼敷的时候，顾礼冷不丁说了一句。

“就那么办吧，一会儿。”

女人微微一怔，看向顾礼的目光变得复杂，欲言又止。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我知道。”

捂着眼睛，似乎这样能减少一些痛苦，顾礼的内衬口袋里，那枚微型注射器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