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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程小姐,别哭了

柳俊生点头,道:“走,我们去见父亲。”

“夫人不让您去见老爷。”

“我一直很听夫人的话,这一次…我很想试试,若是不听,又会如何?”

陌芸觉得大少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前的大少爷虽然也待他极好,但却总有些唯唯诺诺的感觉,在自家府上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可现在大少爷的精气神一下就亮了。

陌芸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替柳俊生缠住了柳年院子里的下人。

柳俊生顺利地闯入里间。

一股刺鼻的恶臭袭来。

他下意识地以宽袖掩面。

耳边仍还传来下人一声声地“您不能进去”。

他心感有异,加快了步伐。

待他走到柳年榻前时,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风风光光的柳家家主。

他颧骨高耸,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了。

他睁着眼睛,浑浊的视线里像是仅余荒芜。

柳俊生捂着嘴,视线逡巡,很快便看到了那股酸腐恶臭的来源。

怎会如此!?

柳年怎会落到连屎尿都无人清理的地步?

他颤着声,喊:“父亲!”

那双无神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柳俊生按住他的肩膀,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声:“父亲!我是俊生啊!你还认得我吗?”

“俊生?救救我,救救我……”

“发生什么了?”

“贱人!梅若,贱人……”

他眼神微动,猜到了大概。

他还想再问什么,然柳年已经虚弱无力,唇瓣翕合,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将门窗打开通风,亲自烧了壶水。

待到水温变凉后喂着柳年小口小口地喝下。

他安抚道:“父亲,一切有我。”

柳年老泪纵横。

他将柳年背起,一步步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囚笼。

下人见这阵势,立马将他围住,道:“大少爷,没有夫人的吩咐,您不能把老爷带走!”

“老爷?”柳俊生笑,他说:“你们进去看看,他活得还有一分为人的尊严吗?更遑论是老爷!老爷病倒以前待你们不薄啊!你们竟能与夫人沆瀣一气,你们有良心吗?我柳俊生的确没用,自打出生起就活得不如柳府下人,我甚至连我的生母都护不住。但是今天,我就是一定要带父亲离开,你们要如何拦我?要像毒死我母亲一样毒死我吗?”

“大少爷,你三思啊!夫人本就因为小姐的事情要把你赶出去,你现在又这样,夫人怎么饶得了你!”

柳俊生背着柳年的手紧了紧。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或许他就不该管柳年。

毕竟这么多年,柳年一直都纵容着梅若母女。

柳年应该从未将他视为儿子。

他一个人离开柳府已是前途未卜,如今再带上一个病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柳年,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苦笑,道:“没有一个儿子能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到非人对待而视若无睹。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来。”

能否走出去他不知道,但他一定要尝试走出去!

“放肆!反了你个贱种了!”

梅若的声音穿堂而来。

她脸上的脂粉太过厚重,走得急了便能看到粉尘簌簌地下落。

柳俊生撇开脸。

梅若指着院子里的下人吼:“我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连一个贱种加一个快死的老人都拦不住?还不赶紧将老爷送回屋里?”

“那...大少爷呢?”

“绑了!关进柴房!不给吃不给喝,我倒要看看这贱种有多硬的骨头!”

“夫人,你这么做是犯法的!”

“在新柳镇,我就是法。”

“官府会把你抓起来的。”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能耐去报官。”

“夫人!父亲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这是你该管的事?柳俊生,别以为听了那酒馆小娘们说了几句话就不得了了。怎么,她说众生平等你就信了?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如果真的能平等,那为什么皇帝只有一人?皇后只有一人?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后,只能委身给柳年这种人?

醒醒吧,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的命运。这就是你的命!你如果不想当柳府的大少爷,我也可以送你去伶馆。听说啊,很多贵妇人就喜欢你这样软软糯糯又听话的男子,若能得她们青睐,倒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你选吧!到底母子一场,我也不想把你逼急了。你如果不想选,那就留下来,跪下朝我磕头,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与我和妍儿作对。怎么样?母亲待你还是不错的吧?”

荒谬!

太荒谬了!

柳俊生摇头。

他将柳年往上顶了顶,他大喊道:“陌芸,去忘忧酒馆寻程小姐,就说柳俊生求她相助,盼离开柳家。如若事成,柳俊生一生感念不尽。”

站在最后的陌芸立马跑开。

梅若气得不轻,吼道:“赶紧去追!”

柳俊生就这样和梅若对峙着,直到日暮西垂,直到黑暗降临。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下人们多次欲要从他背上抢走柳年,他只能拔下发簪,以死相逼。

他说:“如果你们敢动我和父亲一根毫毛,但凡陌芸脱险,官府和整个新柳镇的人都会知道柳夫人的恶性。我贱命一条,可若能拉得高贵的柳夫人陪葬,似乎…也不亏。”

因此,梅若等不到下人追回陌芸的消息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柳俊生的手和腿都已经麻木。

他靠着一股意志力坚持着。

真是奇怪。

他竟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程小姐念念不忘。

每每快要倒下了,都是脑海中那张甚至连容貌都不清晰的脸拽住了他。

终于,他等到了陌芸。

他往陌芸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见之人。

来人躬身,道:“柳少爷。夜深了,舍妹不便外出。我是她大哥,听闻你的事情后,受舍妹所托,前来相助。”

柳俊生点头,虚弱道:“谢过公子。”

许是看到了希望,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晕倒前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他知道,这次醒来后,他柳俊生将涅槃重生。

……

程川昱带来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岂是柳府家丁之流能够抵抗得了的?

他顺利地将柳俊生父子俩带回了云来客栈,还替他们找了大夫瞧病。

他拧了拧眉心,让程梓珩照看客栈的一应事宜,他自己则是带着人去寻程静书。

他真的快被这个小妹气死了。

一个不留神她就能失踪。

此前她身边都还跟着一个老三,可今夜她竟然一个人就那样不见了。

若不是柳府下人陌芸寻来,他大概要等到明日出发之时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他吩咐府兵: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小姐。

与此同时,离新柳镇不远的一座山的山洞里。

一对男女紧紧依偎在一起。

男子双眸紧闭,藏在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唇瓣发紫,浑身颤抖。

女子眉目清明,一手圈着男子的腰,一手搅动着火堆,盼着火势能更大一些。

山洞里安静地只能听到风声和枯枝燃烧的噼啪之声。

楚衣找齐了药材,匆匆进入山洞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身。

跟着逐墨这么久,非礼勿视他还是懂的。

他磕磕绊绊道:“程小姐,我把药材放在地上,你...你你自己拿。”

“嗯。”

“需要我的时候喊我一声就行,我就在门口守着。”

“好,今夜十分关键。你记住了,不允许任何人、野兽进来打扰。”

“野兽?”

“嗯。你家公子说这山中夜里会有猛兽出没。”

噗嗤——

楚衣笑着说:“公子都疼成那样了,居然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玩笑?”

“公子是担心小姐会遇到危险才故意这么说的,这座山我来过很多次了,从未遇到过猛兽。”

程静书:……

楚衣含笑出去。

他觉得他家王妃有着落了。

楚衣走后,程静书尝试着起身。

逐墨双臂似铁,将她圈得根本无法起身。

她叹气,戳了戳他的手,与他打商量:“我要给你施针拔毒了,你配合一下行不行?”

嗯……

他圈得更紧了。

程静书想到他之前被她蹭了蹭就眉头紧蹙,冷声说“放手”的样子。

他想过今日两人角色会调换吗?

她学着他的语气,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放、手!”

逐墨依然不放。

程静书无奈地捏了捏他的手,道:“就喜欢你这股儿劲儿,和我一样。”

她费力地掏出银针,取出一根在火上烤了烤。

针尖泛红。

她轻轻吹了吹,而后精准无比地下针。

逐墨的手瞬间脱力。

她终于用一根针解决了男人的铁臂。

她扶着他,将他放平。

一站起来她就冷得直哆嗦。

她伸了伸手,想取走外袍,可看到逐墨冷到几乎透明的脖颈时她又收了手。

她怎么能和身中寒毒的病人抢暖身的衣物呢?

她咬牙,跳了跳,迅速开始处理楚衣带来的药物。

按照分量配比将药物捣成汁后,程静书将烧红的银针扔进汁液之中。

一盏茶后,她将银针取出,再次将银针置于火上烤。

如此反复三次,药汁已尽渗入银针。

她这才开始今夜最关键的一步——

施针拔毒。

第一针即将落下的时候她听到逐墨唇瓣动了动,似在说:“程小姐,别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在这饥寒交迫的未知黑夜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