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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从勤政殿望正阳门的宫道,一马平川,大周皇帝登基、立后之典均在这丹犀下的广袤广场之上,此事四周还插着金线绣着国号的彩旗,大殿四周一片肃然,方才一呼百应的羽林军此时正浩浩荡荡的围过来,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为柴倩让出一条丈余宽的甬道。

长枪在汉白玉地面擦出清冽的声响,她抱着玄铁帽盔,一脸肃穆,走的挺拔秀丽、志气昂扬,却又那样淡然自若,她的每一步都坚实的踏在大周的土地上,为了这一片囹圄之地,他们柴家已牺牲了太多先烈。

柴家的祠堂里供奉着的,是大周开国以来数百年的忠魂。柴倩每走一步,都踩在前人的肩头上,她不会辜负大周,不会辜负前人用血和泪换回的大好河山。

延绵数百丈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黑压压的人群渐渐退开,挡在前面的是一扇朱红的大门,斑驳的油漆上露出陈旧的木料的颜色,横九竖九的八十一颗门钉排列整齐,诏示着帝王之尊,尊贵无极。

她不知道那紧闭的大门之后会是什么,古来奸诈帝王诛杀贤臣,什么办法都用过,她甚至有点害怕,推开这扇门,她是否还能全身而退,她的手心里溢出汗珠,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伸出的手掌那么苍白无力。

她迟疑不前,几次握拳却最终收了回来,汗珠一滴滴的滑落,周围的人群也寂静无声,没有人来为她开启这扇大门,大家都在煎熬,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会不会设下别的埋伏。

作者有话要说:倩倩是不是帅的不像人啊~~~嘿嘿

☆、第三十四章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穿透了铜墙铁壁,刺破柴倩的耳膜,幽雅恬淡,清越隽永。

“我等你。”

终其一生,这是柴倩听过的最美的情话,扣住了铜环的手一紧,她振臂推开正阳门的大门,那人一如彼此初见时的模样,端然而坐,衣不带水,八风不动。眉宇间的冷傲清绝全然不见,只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柴倩足下一颠,险些摔倒,赵青舒忙伸手将她扶住,彼此抬眸对视,似乎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早知道你在外头,我刚才就不怕了,你摸摸,一身冷汗。”柴倩拉着他的手蹭到她脖颈处露出的一处细肉。

赵青舒抽了抽唇角,几分木然的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掌,围观的羽林军将士无不哗然,听说这位逸王殿下最不喜和人接触,听说但凡向他回话的人,若是靠近一丈之内,都要受到他嫌弃刁难的表情,看来要么就是传言有误,要么就是男女有别!

再看看此时的柴倩,一身戎装铠甲,眉目疏朗、神明爽俊,哪里有半点闺中女儿家的娇态?

柴倩把帽盔丢给赵青舒,自己扛着红缨枪,不疾不徐的跟在赵青舒的轮椅之后,心里多少有点心虚。

“你说,你爹会把我怎么样?”

“父皇最是怜香惜玉,温柔多情,一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赵青舒淡淡道。

“我又不是他的那些嫔妃爱妾,他怜香惜玉跟我有什么关系。”柴倩长长的叹了一声,不免有些失落道:“我原本想安安静静的走,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多的意外,现在欺君之罪是免不了了,只希望不要连累了家人。”

赵青舒看着她,神色有些恍然,他顿了顿,忽然道:“这样的你很美。”

柴倩一怔,回过头去,看见赵青舒坐在那里看她,神色似乎有几分痴然。赵青舒猛地收回了思绪,露出一副无辜淡然道:“承影,送柴小姐出宫。”

“你不走吗?”柴倩问他。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跟父皇谈一下。”赵青舒淡淡道。

柴倩想了想道:“帮我说几句好话可以吗?”

赵青舒蹙眉:“那你……贿赂我一下。”

柴倩咬了咬唇,从他怀中取走了帽盔,退后两步,站直了看着他道:“赵青舒,我也等你。如果你等不及,我也会留着命回来看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她心里所刻下的那个人。

赵青舒的嘴角凝着一抹笑,似乎很满意柴倩的贿赂,远远的目送着她消失在宫道的尽头,良久都不曾动一下。

从皇宫回到柴府的柴倩一直都心情沉重,最后又听说一早上偷出了城门的吕少爷已经被厉王的人抓了回来,帝都果然是一个龙潭虎穴的所在,每做一件事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柴倩自诩行事谨慎,没想到这次在厉王的手里栽了大跟头。

柴家家祠,柴倩挺直了脊背,跪在柴氏列祖列宗面前,表情淡漠而冷静:“二叔,动手吧!”她拧着头对坐在一侧的柴老二开口。

祠堂里人很多,但大家都寂寂无声,柴老二把本家的几个年迈的叔伯都请了过来,大婚前夜,居然把自己的新郎送出城逃婚,这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此大逆不道,难怪连皇帝都忍不下去了,他们并不知另外的缘由,但仅此一点,也够柴倩在这祠堂之上好好受一把的。

柴老太君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来,龙头拐一敲,狠狠道:“谁敢打我大孙女,我逐他出柴家!”

一旁的三老太爷见了,忍不住上来劝慰道:“二嫂子啊,你瞧瞧这闺女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如今不好好教训一番,怎么给吕家一个交代啊?”

柴老太君不依不饶:“要什么交代啊,吕夫人不是看不上我们家大丫头吗?现在皆大欢喜了,自己拍手叫好来不及,还交代个甚啊?老三,你不就是觉得白跑了一趟京城没吃到喜酒吗?改天嫂子请你!”

三老太爷不得不甘拜下风,一旁几位宗亲也看不下去了。柴倩吸了一口气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柴倩愿意受罚。”

在座的人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倒不知这大丫头还真有几分柴家人的血性,家法还没上身,有的人已经开始点头称赞,细数她身上的优点了。

孔氏带着几个孩子,也站在角落里面查看形势,三个女孩子无不一脸同情的看着柴倩,说实话她们也只是除了每年祭祖的时候才有幸到这宗祠走一趟,如今这不年不节的,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伙在这宗祠商量事情,竟然还是商量打人的事情,饶是颇有素养,也未免觉得这样太过残忍。

柴老二无奈起身,接过管家送上的家法,那是一根金丝软鞭,据说还是□□爷的时候御赐的。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但老太爷并没有那它去做那两件事,而是把它作为柴家的家法,让柴家人永远记住这份荣耀,并且为了这份荣耀,谨守臣规,忠心报国。

柴老二一辈子规规矩矩,从没做过半点出格的事情,所以这根鞭子,他也只摸过,没受过。要说跟这根鞭子最有感情的人,还是十五年前就战死了的三弟,那是一个泼皮孩子,看这鞭子寂寞,年年与它亲密无间,三天两头的亲密接触,柴老二摸到这根鞭子就想起了柴老三,眼泪就止不住啪啦啪啦的掉。

一旁几位老太爷无不疑惑:“老二,你这还没打你哭什么?”看着当朝的一品大员握着鞭子落泪,几个人都觉得很无所适从。

孔氏一向心软,见自己相公这样悲伤不可自持,也跟着哭了起来,然后柴家三位闺女,柴老大续弦的周氏并两个儿子,无一不抱头痛哭了起来。

柴老太君心中略觉狐疑,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心道:我这还没死呢。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各自莫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外头几个小厮跌跌爬爬的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宫……宫来圣旨了,已……已经到……祠堂外头了。”

柴老二一愣,忙收了家法,顾不得跪在堂上的柴倩,领着众人去接旨。

来宣圣旨的是昨日将柴倩请进宫的元宝公公,比起昨日来传口谕,今日显然比昨日更加正式很多。

众人按序跪拜,柴倩远远的落在后头角落,元宝公公见了,指了指柴倩的位置道:“柴小姐,你上前来接旨。”

柴倩依言,绕过人群跪在前头,心下有些惴惴不安,虽然元宝公公那张谄媚的笑颜一如既往的春光灿烂,但还是阻止不了柴倩依旧七上八下的心情。

元宝公公清了清嗓子,拉出长长的唱腔,继而缓缓打开手中明黄的长卷,双龙戏珠的花纹在锦缎上庄严肃穆,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公一等大将军柴雄之女柴倩,少有智谋、宿卫忠正、守节乘谊,攻伐有功、朕甚嘉之,今论功行赏,以安社稷,复其镇北将军之位,择日赴宛城,助其父镇守大周边塞,以报皇恩,钦此谢恩。”

元宝公公念完,柴倩再抬头看他的时候,觉得他脸上的谄媚之笑也生动了几分,连忙朗声道:“臣遵旨,多谢皇上知遇之恩。”

元宝公公点点头,带着几分娘里娘气的笑意道:“恭喜柴将军了,若真的要谢,就去谢谢逸王殿下吧。”

柴倩会意,笑容越发明媚,却似乎多了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羞赧之色。

“这……这怎么回事啊,什么叫复其镇北将军之位,大孙女,你什么时候还当过将军了?”三老太爷有点弄不清状况。

一旁另一位宗亲道:“就是就是,柴家就出过一个镇北将军,是已经战死的柴荣孙儿啊。”

柴倩递过圣旨,转身对着各位老者下跪,足足行了一个顿首礼,这才开口道:“孙女不才,我哥哥柴荣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病死在回宛城的路上,所以孙女自作主张,以柴荣之名,行武从戎,为的只是保家卫国,让柴家将名永继!”

一语即发,石破天惊!

“好一个保家卫国,将名永继!老头子没喝到你的喜酒不要紧,老头子要在明月楼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犒劳犒劳我这好孙女!”三老太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三老太爷年轻时曾跟着柴老太爷南征北战,也是一个铁血铮铮的男儿,结果在一次和射月的大战中,断了一条手臂不说,还伤了子孙根,从此残疾的他不能再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被老太爷掐着脖子劝退之后就在京郊置办了一处庄子,收养了两个孩子,种种田地、做做生意,俨然是一个土财主。

如今听说柴家出了这等人物,正好轮到他发挥余热,摆几桌酒菜,顺便也和他的那群老战友聚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女将军吗,因为我自己写着写着就热血沸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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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三老太爷一边喝酒,一边吟诗作对,身旁几个同样胡子眉毛花白的老将军道:“三将军,当年玉兰山底下的翠花,要不是你不让她跟着,你这会子也儿女满堂了,何必羡慕人家大将军。”

“你懂什么,”三老太爷喝得七荤八素,一把推开了耳边聒噪的战友,“我们这种今天也不知能不能看见明天的人,哪里能耽误人家,我也不是没想过……可后来,我那样,怎么好意思害了人家一辈子呢。”

三老太爷打了一个酒嗝,脸上两坨红红的,醉眼朦胧,一脸猥琐笑道:“偷偷告诉你们,前两年我还偷偷去瞧过她,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得精光,要多丑有多丑,我心里还寻思,我那时候怎么就看上她了,吓的我连滚带爬的,连银票都落了一地,全给她那几个泼皮一样的孙子给捡去了,我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少折腾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三老太爷这段话,柴倩的眼圈红了,她靠着窗口,看着满屋喝得醉酒伶仃的老人,他们年轻时候也曾意气风发,热血沸腾,血战沙场!听柴老太君说,当年护送柴老太爷尸首回京的时候,总有四五百人,如今事过境迁,能活着坐在这里来赴宴的,不过寥寥几人。

柴倩有礼貌的为各位老前辈倒酒,偶尔也充当苦工把喝得趴下的老人背下楼命人好生送回府,人生可以不服输,却不可以不服老,但有年老的一天,至少这一生并没有遗憾。

三天的流水席只摆了一顿,就喝挂了一众年迈的老将军,明月楼的老板怕这群老兵痞们砸了店,好说歹说的送了他们出门,柴倩结了帐,把喝的人事不省的三老太爷扔进马车里,偶尔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喊得是翠花还是阿黄。听三老太爷的战友说,阿黄是翠花家的狗,当年咬了三老太爷一口,大概是从那以后萌生的爱恨情仇。

柴倩目送车夫驾着车离去,手里拎着一壶酒,今日的长乐坊异常热闹,左右的茶楼酒楼都人满为患,大家都在讲大周女将军的故事,更别说刚刚差点被挤爆了门口的明月楼。大家看见女英雄出来,纷纷退至两步之后。

柴倩一声戎装,并未带冠,幽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髻,用一根檀木簪固定,她淡然的面对着路人投来的形色各异的目光,茶楼上雅阁中的姑娘们偷偷探出半边的脸颊,带着几分欣喜悄悄的跟随着柴倩的步伐。

“原来就是她啊,我在胭脂巷里见过她呢。”花魁甲道。

“我也见过,他穿戎装比穿男装还帅,若是女人都长成她这样,我们还要那些臭男人干什么!”花魁乙带着几分闺怨哀叹。

花魁丙冷冷一笑,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娇道:“你们那算什么,我还接过她的客呢,那一日沈小世子包了我的画舫,便是招待她来着。”

众人眼神皆一亮,原来这个花魁丙就是玉娇楼的妙音姑娘,大家无不羡慕万分的看着她,最后她也只能期期艾艾道:“可惜啊……她好像不近女色。”

众人心中的小算盘似乎都哗啦啦啦的一声乱响。

柴倩走到一处高楼之下,琴音清响,飘渺婉转,让她一下子想到那张这天底下再无人能比拟的容颜。她顿了顿,抬起头,蔚蓝的天际飘过一朵洁白无瑕的云朵,空气中似乎有一阵轻淡到极点的幽香,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的追逐着那一丝丝馨甜的香味,柔软的气息划过脸颊,几近温柔的触碰,她睁开眼,看见天空中洒下一片片花瓣,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夹杂着阵阵幽香,恍若置身室外仙境。

忽然间,从二楼的楼台上飞下一缕红绸,像灵蛇一般卷住柴倩的腰,她顺势一跃,收起红绸,已身轻如燕的跃上了二楼的高台。

阁楼的后头,是一望无际的卧龙湖,碧波飘渺,四五只画舫游船在湖上缓缓而行。柴倩看见赵青舒坐在中间的位置,他面前的琴案上放着一架古琴。

“我曾许你扫榻践行,抚琴一首。”赵青舒看着她,红尘千丈,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之更温柔的眼神。

柴倩粲然一笑,摸着下巴打量起他身边的众人——红袖、青染、赵青池、沈灼、他们都来了。

“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小姐,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也是临时被抓的壮丁。”红袖吐吐舌头,一脸娇俏。

“刚才的花瓣雨是怎么回事?”柴倩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丫头,总有一种自己老底要被揭穿的不安。

果然红袖躲到了青染的身后道:“不关我的事,是青染说你最喜欢花瓣雨……虽然有点俗,但是,似乎效果不错。”想起方才自己小姐迷醉的样子,红袖觉得小说里恶俗情节的存在,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像她们家这么侠骨柔情的小姐,还是抵不住一场花瓣雨的洗礼。

只有赵青池满脸忧伤,想起沈贵妃在得知自己儿子把御花园的暖房里的花洗劫一空之后的表情,赵青池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柴将军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柴倩抿嘴一笑,上前拍拍赵青池的肩头道:“辛苦你了,福王殿下。”

赵青池得到大将军的赞赏,原本的一点点抱怨也消失殆尽,立马满血复活道:“能为将军效劳,本王义不容辞。”

大家都有说有笑,只有沈灼坐在一旁,似乎很有心事。原来这几天他被临时任命为射月使团的接待,一想起再过几天就要来势汹汹的射月使团,沈灼就觉得火烧眉毛。

“你放心好了,射月国的人虽然彪悍,但都是直肠子,不会在帝都掀起什么大风浪的,至于那个哈姆达,他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别人干不过他罢了,去年若不是我们大周把犬戎打的找不到娘,单单射月每年要给犬戎的岁贡,都快让他们喝西北风了,说起来,大周还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呢。”柴倩拍着沈灼的肩膀安慰。

一旁的赵青舒眸光微微一闪,似乎很随意问道:“射月的人都长的那么高大威猛吗?”

柴倩摇头道:“高大倒也是少数,不过就是从小野蛮惯了,比大周人结实点,不过那哈姆达确实是个异类,我第一次见他,还没打起来就先怕了三分,后来发现长的高的人未必就能打,攻他下盘,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哇塞……”听了这段话,红袖已经脑补出了姚明般的哈姆达,忍不住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赵青舒端起茶盏,看似抿茶,实则思绪漂泊已远。

不多时,店家送来了酒菜,赵青舒难得不吝啬的把整个凤凰楼的二楼都包了下来,即便如此,就连楼梯上都围的满满当当的看客。凤凰楼对面的瞻缨楼,平常生意稀少,老板就只差要关门歇业了,今儿忽然爆满,大家伙都坐在对面的茶楼看,观察着凤凰楼上的一举一动。

谁说古代人不追星,追起来一点都不比现代人矜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