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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打得痛快吗?”

没有人敢说话。

“看看你们!有半点侯夫人的样子没有!”

聂氏心里委屈,明明是西府的先动手,为什么就骂她一个人?

“祖母,是林福让我打人的。”林嘉芩叫屈。

林福装无辜:“有吗?”

林嘉芩:“你就有!你就有!”

林嘉蕙哭啼啼:“福妹妹,你看我不顺眼,你要打我,我认了,谁叫我抢了你身份十几年。但是你不该怂恿一向端庄的二姐姐打人呀。”

“林嘉蕙,你别说话,你一说话老子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林福嫌弃道:“眼神不好就去看大夫,脑子不好就多吃猪脑子补补。”

林嘉蕙哭声一顿,下一刻哭得更厉害。

林嘉芩难得赞同林福:“你倒是说了句人话。”

林福依旧嫌弃脸:“你却不干人事。”

“不就是拔了你一些花草,我赔给你就是了。”林嘉芩理不直气却壮:“一点花草而已,还闹得全家鸡飞狗跳,真是小家子气。”

林福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恐怖。

眼前林嘉芩的脸,一下子与农大实验基地里摘了他们科研作物还推了她的大妈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她从罗汉床上起身,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到林嘉芩面前,黝黑的眸子盯着她。

“一点花草而已?”林福恨声道:“所以,别人的心血,别人的成果,在你们这种人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拔你一点花草怎么了,大不了我赔你钱啊!”林嘉芩色厉内荏地囔囔:“也就你这种田舍奴才这么计较。”

“鹿儿!”黄氏喊了一声林嘉芩。

林嘉芩一怔,发觉自己刚才说林福是“田舍奴”,顿时怂了。

她们虽然私底下都这样说林福,但是从不在明面上说,这话说出来就是把侯府的面子扔在脚底下踩了。

黄氏头疼、脸疼、手疼,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养的女儿怎么这么蠢!

“黄方舒,瞧瞧你养的好女儿,真是让老身大开眼界。”老夫人一句话,直接让黄氏冻结当场。

第26章

从小林福被接回东平侯府那天起,背地里说她“田舍奴”的声音一直没有歇, 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 面对双手粗糙、畏缩怯懦的小姑娘,他们都有无限的优越感。

而林嘉芩, 作为西府的嫡女,她甚至当面叫过小林福“田舍奴”, 小林福受了委屈不敢说,林嘉芩就变本加厉。

林嘉芩不喜欢林嘉蕙,之所以帮着林嘉蕙欺辱小林福, 无非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林嘉蕙之前是侯府嫡女, 无论是身份还是六艺,处处比林嘉芩强, 她早就憋了一口闷气。

现在好了,林嘉蕙是田舍奴的种, 林福就是个田舍奴, 侯府嫡女又如何, 那什么与他们西府比!

林嘉芩飘了。

所以,她翻车了。

黄氏被女儿坑苦了, 忍着心疼甩了女儿一巴掌, 喝道:“孽障,还不跪下跟你祖母认错。”

然后弯腰低头不停向老夫人赔罪,跟林福说好话,大概她这辈子都没有把腰弯得这么低。

“母亲,鹿儿年纪小不懂事, 都是被那些心思不正的刁奴教坏了,儿媳回去定然好生管教她。”

“福娘,你二姐姐不是有意的,她知道错了。都是二婶不对,把她教得太不懂事了,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好么?二婶保证,你二姐姐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林嘉芩被母亲那一巴掌打懵,又看母亲竟然向林福低头,心里的委屈顿时犹如黄河泛滥,哇一声哭:“我没错我没错,不就是几根花草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林福就是田舍奴,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连几根草都要计较,心胸狭窄……”

黄氏简直要晕倒,这蠢东西,不认错还火上浇油,她这是想被老太太罚去跪佛堂抄《女诫》不成?

“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林福缓缓走近林嘉芩,在对方退后一步避开时,又拽着衣襟把人拖过来,“怎么,在你眼里,农民是下等人,比不上你这个五品谏议大夫之女高贵?”

林嘉芩一仰下巴,硬声道:“我就是比你高贵。”

林福呵了一声,又道:“章和二十二年,先帝苑中种麦,率还是皇太子的当今圣上已下,躬自收获。谓太子等曰:‘此将荐宗庙,是以躬亲,亦欲令汝等知稼穑之难也。’,每年孟春之月,耕耤礼,陛下亲自载着耒耜下耤田耕种以劝农。怎么,你觉得你比当今圣上还要高贵?”

此言一出,屋中众人受惊不小,林嘉芩吓得瞳孔都放大了。

她哭着说:“你、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福娘,此等大不敬之语可不能乱说。”黄氏慌忙帮女儿解释:“你二姐姐岂有不敬圣人之意,她也不是瞧不起农人。”

林福嗤道:“她又什么资格瞧不起农人?就她这样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给个锄头让她去锄地都能把自己脚锄了的废材样儿,农人瞧不起她才是真的。”

“哇……”林嘉芩爆哭。

黄氏憋着气,敢怒不敢言。

她算是知道了,这林福就是个混不吝的,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但她敢说别人不敢接呀!

林福松开了林嘉芩的衣襟,拽起她的衣袖擦了擦滴在手上的眼泪,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帝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旨在为天下人做个榜样,劝国民以农桑为本。为什么?盖因农事,乃人们的衣食之源、生存之本,是一切生产的首要条件。”

“没有农人耕种粮食,没有牧者饲养牲畜,没有渔民摇船捕鱼,没有桑女采桑养蚕,你碗里的饭食,你身上的衣裳,从哪里来?”

“没有这些最基本的生存资料,如何有军队护我边疆佑我天.朝?如何有匠人制造出各种工具以便生活?如何有商贩将南北货物转运贩售?”

“又,如何有你这样一个蠢货在此大放厥词?!”

林福这一席话振聋发聩,期远堂里众人皆震撼呆愣当场,林嘉芩都忘了哭了。

少女身量还未拔高、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眼神却是不符合年龄的睿智通透。

来给祖母请安的林昕,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纤细娇小的嫡妹,听到这一番慷慨陈词,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起了微微的涟漪。

女郎尚且心怀天下,自己身为儿郎,难道就甘心平庸无为的过完此生?

林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期远堂,去前头找到侯府大管事林忠,让他安排些人去守着期远堂,不许旁人靠近。

他去的时候就很奇怪了,期远堂平日里都有守门的婆子,今个儿居然没有,让他径直就进去了,看到了……

打住打住,不要再想,想想五妹妹吧,她才是女中豪杰。

林昕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一直到父亲下值回府了才出来。

女中豪杰林博士,骂人骂爽骂痛快了,坐回罗汉床上,接过秋夕递来的蜜水一口喝干,滋润滋润干渴的嗓子。

林福骂了上半场,下半场就该老夫人登场了。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成日里咋咋呼呼,今儿个比个首饰,明儿个抢个衣裳,女子的贞静贤淑是半点儿没有。再过得几年,你们就都改出门子了,若还是这幅样子,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省得嫁去婆家行事不当尽给娘家惹祸。”

老太太说话半点儿不慷慨激昂,淡淡的,冷冷的,一席话却让屋里的大小主子齐声痛哭。

聂氏、黄氏齐齐跪在老太太跟前痛哭认错,直言自己没教好女儿、没当好家、没好好孝顺您老人家,让您老人家烦心都是儿媳都错,诸如此类。

二、三、四、六、七、八也跪成了两排,痛哭流涕地认错,其中尤以林嘉芩哭得最惨。

事关婚事,林嘉芩再不敢任性了,老老实实认错。

家中已经在与武陵公府上来往商量她与公府嫡长孙的婚事,双方都有意,但不算东平侯府,她的父亲只是一个五品谏议大夫,与二品郡公府结亲,她算是高攀了,最后肯定是要请老夫人出面定下此事。

否则,就算婚事成了,武陵公府看她恐怕就会像他们看大伯娘一样,她在公府里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

林嘉芩怕了,林嘉蕙更怕。

她今后的前程全都系于此,过惯了富贵日子,谁能忍受得了吃糠咽菜。若不是指望着嫁一个如意郎君,她何必委曲求全四处讨好,连府中仆役的脸色都要看。

林嘉芸也是有苦说不出,就怕自己被带累了,哭的情真意切。

六、七、八三个年级小一些的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又不太知道为什么要哭得这么凄惨,反正三个大的在哭,她们跟着哭就对了。

林福听着这震天的哭声十分无语。

她陈述了那么一大段真知灼见的大道理,都能直接拿到世界粮食会议上发表演讲了,这些人无动于衷,毫无悔过之心。

老太太一说起婚事来,她们就紧张得连连道歉了。

格局就不能大一点儿?

就不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好气啊!

老夫人听满意了她们的道歉,才淡淡道:“行了,哭得我头疼。”

众人瞬间收声,不敢再哭出声来,一抽一抽的。

“这件事,是二姑娘毁了阿福的院子,”老夫人将此事定了性,“怎么赔怎么罚就看阿福的决定吧。”

林嘉芩不敢反对,怯生生看向林福,小声说:“五妹妹,这次是姐姐做得不对,希望你能原谅姐姐这次,姐姐认罚。”

“认罚?随便我怎么罚都行?”林福问。

林嘉芩想说“当然不行”,但对上老太太的眼神,她不敢说,只能哭着道:“你怎么罚都行。”

林福点点头,又对其他几人说:“那你们呢?”

三到八五脸懵逼,不知此间还有自己什么事。

林嘉蕙作为代表,问:“我们怎么了?”

林福:“你的侍女给林嘉芩的侍女提供的消息,所以,你是她的从犯,从罪当罚。”

林嘉蕙:“我……”

林福:“有意见憋着,没让你说话!”

林嘉蕙委屈地看向聂氏。

聂氏心疼,要为爱女出头,老夫人淡淡道:“有意见憋着,听阿福说。”

聂氏:“……”

林福接着点了其他四个:“你们也当罚。”

八姑娘不服道:“我们又没有拔你的花草,也没有通风报信,你凭什么罚我们?”

林福霸道地说:“就凭你们看了热闹,你们是林嘉芩的姐妹。怎么,你们这姐妹之情是纸糊的?草纸姐妹花?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