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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她唤采青进来, 低语几句, 采青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敢抬头看坐着看书的男人, 连侍候自家夫人换衣及换床单被褥什么的都轻手轻脚。

幸好这个时代有类似棉花的东西, 郁云慈在屏风后面看到采青拿出来的月事带, 略感安心。月事带是红色的, 上面绣着花草, 中间塞着长条形的棉布。

白棉布中包裹着棉花,柔软适中。

主仆二人一通忙活,折腾半个时辰才算是重新安置。夫妻二人再次躺进被窝时, 已是亥时三刻。

窗外新月如勾,烛火已灭,月亮的清晖从雕花窗中洒进来。

原本是她想象中的洞房之夜, 无奈大姨妈如此不识趣, 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好事。她睡在里侧,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为何叹气?”

暗夜中, 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冷, 凉丝丝却入进骨髓, 带着说不出的惑人味道。

“叹息春宵多舛, 没能如愿。”

“无妨, 来日方长。”

“……”

这个词用得,真是让她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来日方长的暗意?她嘴角抽了一下, 感觉一只大手伸过来,搂住了她。

她满足地偎进他的怀中, 两人抵着头, 相拥而眠。

窗外的月亮偷偷躲进云层之中,瞬间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天幕再黑,也比不过此时方氏的脸色。

那个死丫头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精心布置的局,怎么就能被人给破了?前几日唯有程府的八小姐回来,她还以为事情已成。正暗自窃喜着,等着怡情院的老鸨事成归来,再问详细。

谁知道该等的人没有等来,却等来那丫头回京的消息。且据别人说,死丫头是思夫心切,在侍卫的护送下偷偷去了石门镇。

老鸨没有出现,她无法得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算。

“娘,她竟然回来了!现在怎么办?”郁霜清满脸的恨意,吴府的催婚已令她快要抓狂,一想到吴仲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嘴脸,她就不寒而栗。

那样的人,她才不要嫁!

“娘,要不…是不是姓吴的死了,我就不用嫁人…”她喃喃地说着,目光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没错,只要姓吴的一死,什么婚约全部都会作废。一个死人,还怎么能娶她?她堂堂的将军府嫡长女,没了吴公子,还有其他的世家公子愿意娶。

“啪!”

方氏被女儿疯狂的样子惊到,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扇下去。郁霜清捂着脸,眼神恢复清明,却是透着恨意。

“娘,您打我?”

“清姐儿,刚才那样的想法,你想都不要想…”方氏把手藏进袖子里,若不是刚才自己一时心惊,也不会打清姐儿。

“那我要怎么办?等着嫁进吴家吗?等着被那样的破落户拖累至死吗?娘,您好狠的心!您说会替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您说女儿一定会嫁进高门大户当贵夫人。可是您做到了吗?”郁霜清吼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好恨哪,恨命运不公。

凭什么她小时候吃过那么多的苦,而那个死丫头却有个好出身,有个名门世家的母亲。都是爹的女儿,她还是长姐,长幼有序,死丫头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紧着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她甚至都想好以后要怎么当一个侯府的夫人。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方氏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心像被凌迟着。为什么?为什么她谋划到最后,还是要败在姓成的女儿手上?

她不甘心!

“清姐儿,你听娘说…”

“我不要听,娘是不是又要说让我等…请问女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娘…我好难受…一想到那死丫头在侯府里享受着侯爷的宠爱,女儿就恨不得想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已掩面跑了出去。

“清姐儿…”

方氏在屋内无力地唤着,最终颓然坐下。

郁霜清一边跑着,一边抹着泪,迎头正碰上归府的郁全胜。他脚步虚浮,被书童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还未近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她一把擦干眼泪,怒斥着书童,“该死的奴才,你是怎么看的少爷,怎么又让少爷喝成这个样子?”

“奴才…拦不住少爷,吴公子一直劝酒……”

又是姓吴的!

姓吴的最近天天勾着胜哥儿出门,不是逛窑子就是喝花酒。爹瘫倒在榻,娘天天不知忙些什么。没有管着胜哥儿,胜哥儿就日日与姓吴的鬼混。

“胜哥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今日有没有去学堂?”

“哟…这姑娘长得不错,怎么如此生气…来,让爷香一个…”

郁全胜眯着醉眼,嘻笑着,就要伸手来摸她的脸。她脸一白,瞪一眼书童,“你是死人不成,还不把少爷的扶回去歇着!”

书童低声诺诺,强扶着郁全胜,从她身边走过去。

郁全胜还在叫唤,气得郁霜清恨不得上前踢他两脚。她抬头看着四周,一片死气。什么时候她引以为傲的家变成这样?

爹瘫了,娘靠不住,唯一的弟弟越来越不成器?她要怎么办?如何才能达成所愿?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前院。

郁亮自瘫后,就挪到前院的屋子里。方氏遇事不顺时就会到他的屋子里骂上一通,其余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婆子侍候着。

那婆子惯会偷懒,根本没在屋子里守着,不知又去哪里鬼混。

她推门进去时,郁亮已经睡着。便是睡着,他也没有往日的精神气。胡茬满脸,嘴歪着,还流着口水。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威风。

以前,她每次出门,都会收到许多羡慕的眼神。别人羡慕她有个当大将军的爹,还羡慕她有个温婉的母亲,更羡慕她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而现在,她臊得不敢出门,不敢面对那些闺友们异样的眼神。她们一定耻笑她有个瘫痪的爹,有个曾经做妾室的亲娘。

一个男人,既然不能再顶天立地,又何必活在世间让人耻笑。

鬼使神差般,她手掐住郁亮的脖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癫狂,手不由得慢慢收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死了,自己就能守孝三年。

所以,为了她的前程,这么无用的男人,还是去死吧!

郁亮身体虽瘫,脑子却还是清明的。他在睡梦中,只觉有人扼着自己的脖子,渐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猛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女儿陷入癫狂的脸。

“呜…呜…”

郁霜清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事情败露,索性杀人灭口的念头。另一只手合上去,双手使着劲。

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郁亮,他的手竟然动了,身体也费力地抬起来。他本是武将出身,力气还在,一下子就推开郁云慈,撑着坐起来,拼命喘着气。

“孽…女…”

有些歪斜的嘴吐出两个字,虽然艰难含糊,却能分辩得出。

他手指着跌在地上的郁霜清,不停地抖动着。嘴歪着,浑身都在抖,心里阵阵后怕。这个孽女,居然敢弑父!

这些年,他真是被狗屎糊了眼,怎么会认为方氏贤惠,女儿乖巧?

慈姐儿说得对,自己确实眼盲心瞎,一直被这对母女所蒙蔽。现在他已丝毫不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一定是方氏与史文轩苟合生下的孽种。

“爹…”

郁霜清惊呼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坐起来的郁亮。

怎么办?

“不…是…你爹!”

郁亮费尽全力吐出几个字,这才发现自己是坐着的。他不由得心头狂喜,试着再动了动,虽然艰难,却还是下了地。

“爹,女儿刚才见您好像没有气息,所以探了一探…”

探鼻息和掐脖子郁亮还是分得清,这个孽女莫非以为自己瘫了,人也跟着傻了不成?分明是她想弑父,还敢狡辩!

郁亮用力甩开她伸过来抓他的手,艰难地移到屋外。一出屋子,清新的空气入肺,他吐出近日憋着的浊气。

为了怕方氏一不做二不休想弄死他,他一步步地移到院子里,大吼出声。他原来的随从听到声音,连忙赶过来。一见他人能走,不由得大喜过望。

“将军,您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随从喜极而泣,自将军病倒后,他被贬到去扫马厩。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将军,甚至还有传言说夫人想卖了他们。

他日日祈祷将军能好起来,整夜在将军的院子外面徘徊。

“走…”

郁亮吐出一个字,指着外面,随从立马搀扶着他,朝门口走去。

屋子里的郁霜清回过神来,后背开始冒冷汗,急忙爬起来。一到屋外,没有看到郁亮,心道要糟,狂奔到方氏的屋子。

方氏还坐着,面沉得吓人。

“娘…爹醒了!”

“什么?”方氏惊呼出声,立马站起来,猛觉自己反应过激,重新坐下去,“他醒来有什么奇怪的,是不是要见我?”

郁霜清慌乱地摇着头,“不是…是爹能站起来…走了…”

方氏心一沉,“你说什么?他站起来了?”

“是,而且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方氏呆愣住,他不是瘫了吗?怎么能站起来,还离开将军府?他是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方氏的脸色惨白到惊悚。

身子一软,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低喃,“不会的,他怎么会好?大夫不是说,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余生都不会再好起来吗?”

“娘,怎么办?爹会不会要杀我们?”

方氏被她问得一惊,自己最近老找他出气,他好了以后头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自己。怎么办?

母女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从门房处得知郁亮已经离开。方氏再也受不住,瘫在地上,高呼着让下人出去找。郁霜清也没好到哪里去,跌在方氏的身上,半天爬不起身。

那随从扶着郁亮,上了一辆马车,在郁亮挤出侯府两个字后,随从明白了自家将军的用意。一挥鞭子,马车就朝侯府奔去。

子时一过,马车停在侯府的门口。

随从前去敲门,侯府的门房听到他自报家门,心里一惊。使着眼色让另一个门房去通报主子们,一面开门探虚实。

看到确实是郁亮,心里更加吃惊。

郁大将军不是病瘫在榻,怎么会深夜来侯府?

那报信的人先是去到侯爷院子,把事情报给左三。左三沉着脸,大步朝夫人的院子走去。轻声唤出守在门外的采青,小声地说了此事。

采青把人引进去,左三在屋外重重地唤一声侯爷。

内室中的景修玄倏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女人,小心地抽开自己的手臂,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

“什么事?”

景修玄开门现身,问院子里的左三。

“侯爷,郁将军来访?”

郁亮?这个时候来访?

不是瘫痪了吗?

景修玄压下心头的疑惑,冷着脸大步走出院子,左三忙跟上去。门外的郁亮被随从扶着,已进到侯府,坐在前院的厅中。

郁亮手脚不停地抖着,不是害怕,而身体控制不住。

“奴才见过侯爷。”随从看到景修玄进来,忙上前行礼。

景修玄看到坐着的郁亮,眼眯了一眯。“郁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郁亮呜呜出声,心里有些着急。越是着急,越是不知从何说起。嘴还是歪着的,景修玄勉强听出方氏和什么孽女。

“郁将军可是有话说,不如写下来。”

左三会意,拿来笔墨。郁亮手还抖着,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比起说,写还是要容易一些。

墨洒了不少,字歪歪扭扭,终是能辩出一个杀字。

有人要杀他?

“可是有人要杀郁将军?此人莫不是将军的身边人?”

郁亮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起那窒息的感觉,还有那孽女癫狂的模样,点了点头。写下方氏与女儿四个字。

字不成形,依稀能辨。

“想杀郁将军的是你妻子方氏和你的女儿?”

景修玄问着,看着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脚上亦是光着的,大概能猜出发生的事情。难怪深夜来侯府,原是在逃命。

“你去把大夫找来,给郁将军再把把脉,另让人收拾前院的客房,好生安顿郁将军。”

郁亮听他说完,眼里露出感激。

生死关头,郁亮能想到的投奔之人就是侯府。那个将军府,他一刻都不敢多呆,生怕走得晚一步,就被方氏母女灭了口。

景修玄吩咐完,离开前院。

郁云慈睡得迷糊,感觉床榻一沉,嘟哝一声,朝外面滚去。一双铁臂把她一捞,重新拥她入怀。

清晨起来,她伸着懒腰,感觉一阵潮涌,忙起身查看。见没有弄污床单,利索地起了身,唤采青进来。

换衣洗漱,坐下梳妆。

“夫人,将军昨夜来登门。”

郁云慈立马反应过来是郁亮,惊讶地回头,“他怎么来了?”

“奴婢不知道,听说安置在前院的客房。夫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是要去看一看。”她说着,转回头,任由采青给她梳发。

用过早膳后,带着采青去了前院。问清前院的下人,找到郁亮的屋子。

郁亮已经睡醒,昨夜大夫诊过脉,说他是老天眷顾,才能重新站起来。寻常的人一旦瘫倒,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郁云慈进去时,他正靠坐在床头。

“父亲,您怎么来了?”

郁亮一见到次女,情绪激动。

“父亲,您莫急,慢慢说。”

郁亮哪里说得出来,旁边的随从把自己看到说一遍,再根据将军昨天写的字,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云慈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方氏母女也太猛了吧。方氏还能理解,毕竟是夫妻,没有血缘关系。但郁霜清是郁亮的亲女儿,怎么能下得去手?

“父亲,她们居然如此狠心?”

郁亮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想到方氏的那些谩骂,还有昨日的情形。睁眼时全是恨光,重重地点着头。

“她们好狠的心…”她捂着嘴,一脸的后怕。“幸好父亲您机警,要不然…女儿如何能知道您的冤情?恐怕世人还在称赞她们…”

郁亮眼里的恨光更盛,次女说得对。自己若是死在昨夜,谁能知道?

“该…死…”

“她们确实该死…父亲您安心在侯府住着,女儿一定会替您讨个公道的。还有我可怜的母亲,也不知生前遭过什么罪?”

一听到次女提起发妻,郁亮倒是想起一些事情。发妻的病来得突然,死得也突然。会不会…也是遭了方氏的毒手?

郁云慈从他的脸色猜出,自己的生母之死或许另有隐情。若不然,生母临死之前,为何不安排可靠的心腹护住原主?

除非是死得突然,来不及安排。

她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一些。方氏为人险恶,若是不除,自己寝食难安。没想到她正准备出手,就送来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真是天道相助。

安抚了郁亮几句,她带着采青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翻出柳神医给的药,心里大概有了主意。等景修玄一回来,两人一合计,然后夫妻二人分头行动。

郁云慈用姜水抹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流,一路哭到顺天府,拿起鼓槌敲响外面的大鼓。

孟大人从后衙跑出来,看到衙役带进来的人,大吃一惊。

“景夫人,是您敲的鼓?”

“正是妾身,妾身郁氏,今日要替父申冤,状告继母方氏与继姐郁氏霜清合谋暗害父亲郁亮。罪状之一为方氏下药致使妾身的父亲瘫痪在床,罪状之二为郁氏试图掐死瘫痪在床的父亲。妾身的父亲为了逃命,连夜投奔侯府。请大人明查,还妾身父亲一个公道!”

孟大人听她一番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方氏一向贤惠,为人温婉,怎么是那样的毒妇?

“景夫人,您说的可是实情?”

“回大人的话,妾身不敢说谎。若是大人不信,妾身的父亲可以亲口作证。”

她这么一说,不用审,孟大人就信了。

郁亮与他是好友,身体一向坚实。在女色上并不贪恋,多年来一直宠爱方氏,后宅之中唯有两个妾室,且难得进她们的屋子。

那两个妾室不能生养,从不争宠。

当时传出是妾室下了虎狼之药,留郁亮在房中时,他就有些不信。

他捋着短须,命人去将军府带方氏母女。

方氏一夜心慌气短,派人外出寻找,想把将军找回来。无奈一夜无果,下人到处都找不到将军。郁霜清同样胆战心惊了一夜,连眼都不敢合。

父亲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

万一他在外面乱说,她要怎么办?她的名声是不是就全毁了?

母女俩人六神无主,直到顺天府的衙役上门。方氏眼前一黑,绝望地晕过去。身边的婆子高声叫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命人唤大夫。

大夫很快来赶来,开了一副药。

药煎好后,婆子灌进方氏的口中。

方氏悠悠地转醒,看到两个衙役还在,差点又要晕过去。

“郁夫人,你现在再晕过去,卑职等也要秉公办差。”言之下意,就算是晕倒,拖也要拖到顺天府。

“你们凭什么要带走我娘?”郁霜清喊着,怒视着他们。

其中一个衙役蔑笑道:“凭什么?郁大小姐不清楚吗?弑父可是大罪!”

郁霜清一听,两眼一翻跟着晕过去。

煎的药还有,婆子忙给她灌上一碗。

等她醒来时,人已在顺天府的衙门。两边是执杖的衙役,正中坐着一脸严肃的孟大人。她的旁边,是垂泪愤怒的郁云慈。

都是这个该死的贱丫头!

她脑子一冲,扑上去,就要去掐郁云慈的脖子。

孟大人忙命人拉开她,同时心里彻底相信,此女能当堂想掐死自己的妹妹,弑父的事情一定错不了。

“大胆恶女,你缘何想杀生父,快快从实招来!”

惊堂木一响,郁霜清身体一震,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