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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原来,是他们村的山头上,有一片龙湾树,这是独属于他们兴州省特有的树木。砍伐下来的木材带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能够安神助眠,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打造家具的好木料。

奉岭市新开了一家家俱厂,老板无意中听说有这种木材,便私下放出消息,愿意用极高的价格,收购龙湾树。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做。只要是有利润的地方,自然会有人动心思。

过完年,便有一波人杀向据说有龙湾树的卧龙山,卧龙山是一片山脉。太深处的地方,一般人也去不了。但是不用深入,就找到了生长龙湾树的山头,可惜的是,他们来晚一步。这座山头都被龙头村承包下来,除非龙头村同意,外人动不了这个山头上的一颗树,一颗草。

这自然就是司雨侬提议的,她没说龙湾树的事,只说现在包产到户,龙头村的土地又贫瘠,质量不够数量来补,万一他们种树种的好,以后怕是土地不够用。

而国家是鼓励农民开荒种地的,一般来说,农民自己开荒种地,谁开的荒就归谁,这叫约定俗成。

但有个问题,一旦涉及到土地征用补偿,或是别的问题,便不灵了。因为没有走手续,你开的荒地从法律角度讲,是不属于你的。

这就是中国特色,人情和法规兼容并行。

于是,司雨侬便追着司丰年去县城找干部备案,只有把这片山头都划到龙头村,龙湾树才能安全。

没有龙头村的同意,谁也不能上山砍树。

而在前世,这些龙湾树的消失,便是当地滑向沙化深渊的第一步。

系统告诉司雨侬,龙湾村除了世人所知的好处,更是平衡整个卧龙山脉生态稳定的至关重要的环节。

什么叫生态链条,后世的人大多都有一个基本的概念,简单来说,生态链条就是自我循环,几乎存在于所有的地方。

很多看似不起眼,也很微小的植物或是动物,一旦消失,就会在生态链条中缺失一环。如果这一环是无可替代的,那么这个地方的生态环境就会加速崩坏,变成极端环境,人类再也无法在其中生存。

崩坏很快,但想要重新建立起健康的可循环的生态链条,则需要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

所以司雨侬在无法解释清楚的情况之下,祭出撒娇大法,缠着司丰年来来回回跑县城,最终把手续办了下来。

拿到盖了红章的文件,司雨侬才放下心。还在想,前世那些砍伐龙湾树的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结果他们不仅出现,竟然还是奶奶的娘家弟弟。不由再次感慨,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分开几十年的血缘至亲,虽然一直没有联络,但到卧龙山找龙湾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顺道去看看自己的大姐呢。

听到龙湾树属于龙头村所有,而司大娘的小叔子还是龙头村的村长,立刻就找上门,还奉他们为上宾。所谓变脸,也不过如此。

司大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嘴角的冷笑几乎没有褪下去过。

沐新国看司大娘脸色不对,赶紧将胸脯拍的“呯呯”响,“也就是几颗树,只要村里给通融,咱马上就把爱华哥安排到城里上班,以后小雨就是城里姑娘。姑就在家里好好享清福,咱们亲戚还能常常走动,您说,好不好。”

司大娘闭目养神,沐新国当她需要时间考虑,不敢发问。

等到了火车站,沐新国实在忍不住了,“姑啊,行不行,您给句话呗。”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我得回村里问问大家伙的意见,你们留个地址,到时候给你们拍电报。”

司大娘终于开了口,沐新国大喜过望,答应考虑就是能成,大约是还想留出空间和他们讨价还价。

赶紧工工整整写下地址,亲眼看到司爱华把地址放到贴身的口袋里,这才放心送他们进了火车站。

回去的火车,乘客不多,空气比来时好上许多,就连司雨侬也恢复了精神,拿出面包车里的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你咋把人家的报纸给带上来了呢。”司爱华问道。

“我问过表舅了,他说送给我。”司雨侬有点奇怪,父亲怎么会关心这样的小事,一张报纸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得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拿孩子出气算什么事。”司大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道。

司爱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妈,您真打算把龙湾树卖给他们做家俱吗?”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按说山里成长的野树,能够卖钱肯定是好事。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些树会被砍伐一空,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不舒服呢。

“我当然不会答应他们。”但如果当时就拒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鼓动村民,所以先拖住他们,回去赶紧和村民商量好,达成一致。他们再来人捣鬼,也不怕。

“还是我妈厉害。”司爱华佩服不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回到龙头村,司大娘先去找司丰年,俩人就坐在地头里,把这件事给掰扯清楚。

“我是觉得,城里的大老板都觉得是好东西,那肯定是顶顶好的。这要是现在卖了,子孙后代不是啥都没了?又不是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为了活命没有法子。现在这年景,风调雨顺的,要是再把老祖宗的东西给祸害了,以后娃娃们提到咱们的时候要咋说,老糊涂蛋还是目光短浅?”

“大嫂觉得不应该卖?”毕竟龙湾树属于全体村民所有,司丰年也没法因为大嫂的一句话,说不卖就不卖。

“叫村里人来开会吧。”

第25章

龙头村的村民一听说龙湾树能够卖钱, 大多眼睛一亮。大家都穷怕了, 这几年稍微好一点, 吃饱了肚子就会想改善生活条件, 建新房子,购点大件,送孩子读书, 哪样不花钱。

“咱们把这些树都给卖了,大家分一分,够不够翻新房子的。”

要是够的话, 大半的人,都动了心。

“这些树从我们祖辈到这里的时候, 就已经存在的,有一年干旱的厉害,山上什么都死绝了, 只有龙湾树活下来, 还结了果子。咱们的祖先,就靠着这些野果,渡过饥荒。不管多少钱,我都不同意卖。”说话的是村里的老人, 也是司家的远房四叔公。

年纪大的人不想卖, 年轻的人则多半想卖,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有人问村长和司大娘的意见。

司大娘果断道:“我不同意卖,先不说龙湾树对咱们祖辈活命的恩情。就说那些大老板, 要是没利可图,怎么可能寻摸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我们如今是觉得卖上几千块,好似是一大笔钱。没准人家转个手就能卖几万,甚至几十万。”

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没有错,从这一点是无法指责的,倒不如干脆把他们的梦想放大。

听到几万甚至几十万,就连最敢作梦的人都傻了眼,喃喃道:“不,不可能吧,不就是几颗树。”

司大娘看了说话的后生一眼,心平气和道:“没啥不可能的,我年轻那会儿,亲眼看到过一桩事。”

邻居家的老太太留了个首饰盒,只有巴掌大小,再三叮嘱要留好,不能卖。除非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能拿出来救命。

家里人都当老太太魔障了,一个木头首饰盒,能有多贵重。老太太一咽气,转头就拿去问价,人家出三百块,在当时简直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一家子兴高列采的卖了,很是挥霍了一段时间。

“我这回去城里,又见着了那家人,你们猜发生了啥事?”

“发生了啥事?”追问的后生,有所预感,连声追问。

“这东西被一个华侨买走,去年在国外的拍卖会上拍卖,最后你们知道拍出多少钱来?”

有猜一万的,有猜五万的,最大胆的一个猜了十万,惹来一阵笑声。

只有司大娘没笑,“整整六十万,美金。”

六,六十万,还是美金,换成人民币是多少钱,大家伙数了半天,都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个零。

“大娘是说,咱们的龙湾树这么值钱?”村民激动了,要是值这么多钱,那大家伙岂不是都发达了。不行,今天晚上就得上山搭个棚屋,防着不长眼的小贼上山偷他们的宝贝疙瘩。

“我只知道,人家当初出三百块买的东西,隔了三十年,变成六十万美金。今年人家出几千块买我们的龙湾树,我不想三十年后,这些做决定的人,被村里的后生追着骂没见识又贪财的老糊涂。”

是啊,龙湾树又跑不了,今天不卖,什么时候值大钱了再卖,便宜的也是他们的后代子孙。要是现在赶赶忙忙卖了,以后可没后悔药吃。

龙头村的村民不是没有农村人的小毛病和小心眼,但他们比周围村子强出很多的原因,一是团结,二就是不拧巴,听得进人劝。

再加上司大娘是城里人,一惯比他们有见识,她说的故事,没人怀疑是假的。而且村民们怎么听都觉得如果自己是当事人,那心得淌血。反正树就在他们村子的山头上,他们世代都是龙头村的人,完全等得起。

就像村长出来总结的,从来没听说过稀罕的木材会跌价,啥时候卖都行。但要是万一涨了呢?后世子孙不得骂他们这些主张卖的人,是败家玩意啊。

搞定村里人,司大娘可算是松了口气,回去炸了一个荷包蛋,奖励给孙女。

“这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真的假的。六十万美金啊,说的时候,我嘴皮子都哆嗦了。”

首饰盒的故事,正是由司雨侬友情奉献。

“是真的,这是面包店老板,他以前打工的时候,自家老板的事。老板隔一阵就要拿出来念叨一阵,把他爸骂一顿,说他耽误自己成为纨绔子弟。”

这事的确是真的,但是,是司雨侬前世时,听一位同事讲过的自己家的故事。反正事儿是真的,人物嘛,当然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咯。

司大娘抿嘴一笑,也多亏了这个故事,把大家伙一下子震住了。有了盼头,再不提卖树的事,都怕自己真成了后代子孙嘴里的糊涂蛋。

“不过,舅老爷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司雨侬担心道。

“放心,有这些村民在,他们不放弃也没办法。”司大娘让孙女安心,又叮嘱她,“好好学习,有不懂的就问你小姑,她成绩好着呢。”

孙女成绩不好,之前是年纪小,后来是柳琴一走,一直都有事闹腾,没顾得上这头。这回提起来,也是希望孙女能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要是期中考试都能及格,奶奶就买一斤肉回来,让你和青青吃个足兴。”

想到奶奶烧的香喷喷的五花肉,司雨侬使劲点头,“奶,您就瞧好了吧。”

一口气请了三天假,再回去上学,班上一半的人都在诧异,都以为这请假是个由头,实则是辍学,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就连老师都有点诧异,毕竟大部分农村人对教育不重视,特别是对女孩子的教育,就更不重视了。说的好听点是请假,其实就是不好意思直接说辍学。看到她回来,姜老师的表情有点微妙。

“你就去第五排坐吧,也是中间的位置。”无他,司雨侬一请假,她的位置就被班长大人直接霸占,都不带打招呼的。

司雨侬看到班长大人冲她傲娇的一笑,一脸我赢了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她跟个十岁的娃娃有什么好计较的,坐哪儿都一样。

可没想到,她都不在乎了,却有人站了起来,“姜老师,班上有请假就换座位的说法吗?我申请和司雨侬同学,继续当同桌。”

这句话,直接噎得姜老师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另一个被这句话气得快发疯的,正是夏慕桑现在的同桌,班长周小丽。

姜老师脸上挂不住,如果是别的学生,她肯定会立刻怼回去,这个班上她说了算。但别的学生,也不敢这么站起来质疑老师的决定。

深吸一口气,姜老师重新挂上笑容,“夏同学愿意帮助落后同学,值得表扬。周小丽回原位,赶快坐好,马上就要上课了。”

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定性为夏慕桑愿意帮助成绩不好的同学,大家都好下台。

司雨侬坐回原位,仍然一脸懵圈,夏慕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心,她实在想不出理由。

“不用太感谢我,那个周小丽太吵了。”夏慕桑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又加一句道:“你用不着想太多。”

想太多?她能想什么,司雨侬越发一脸懵,下意识的点点头,“哦。”

一句哦就完了?连句谢谢都没有,当初卖蛋糕的时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算了,看在她很乖巧安静的份上,就这么着吧。

下了课,司青青跑来,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的对着夏慕桑道:“夏同学,今天太谢谢你了,改天给你带好吃的。”

夏慕桑抽抽眼角,站了起来,“我出去打球。”

最怕和这些话多的女孩子打交道,他还是溜吧。

司青青正好坐到了夏慕桑的位置上,跟司雨侬说话,满脸都写着高兴。

要知道,周小丽占了司雨侬座位的事,司青青可是生气了好久,可她不敢跟老师提,这也正常,除了夏慕桑这样的孩子,一般的学生都不太敢跟老师提要求。

她倒是找了周小丽,让她把座位让出来,周小丽不但不让,还抢白了几句,意思是反正他们读不了几天书就得回去种地嫁人,在乎座位干什么。气得司青青差点和她打起来,还是被同学拉开,才没真的闹出事来。

司雨侬一回来,司青青就告诉她这件事,替她委屈的不行不行的。司雨侬真的一点都不委屈,不就是一个座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小丽总算知道丢脸是个啥滋味了吧,整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不就是因为她爸是镇上的干部吗?夏慕桑的爸还是镇长呢,他也没看不起谁,昨天还问班上的同学种地的事呢,听的可认真啦。”

司雨侬多少回过一点味来,自己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前世天知道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心态早就被磨平了。对于这种小事,一个老阿姨当然不会放到心里。但若是身为一个小孩子,还是被人瞧不起的农村孩子呢,心态自然又不一样。

司青青那得意劲儿,就差屁股后头装把扇子,冒充孔雀开屏。

好吧,不管自己现在的心态如何,司雨侬得承认,她欠了夏慕桑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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