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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赵明辰一惊,左右的太监忙迎了上来道:“厉王殿下非要进来,奴才们拦不住啊。”此时元宝被赵明辰遣去服侍赵青舒,自己身边这几位太监,不过也就用的顺手,论起察言观色却实在没眼色的很。

赵青铭见赵明辰入内,脸上顿时露出恭敬之色,但若是你观察仔细,就会发现他的唇瓣悄无声息的勾了勾,眼梢扫过吕相爷,说道:“大皇兄和三皇弟均不在帝都,儿臣特来父皇身边侍奉。”他的声调有些阴测测,任何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且又刺激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兴奋的有些颤抖,赵青铭也不例外。

赵明辰看着他,步入龙椅落座,冷笑道:“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侍奉朕?”

赵青铭的眼中却已有了杀机,他虽然低着头,但抬眸看着赵明辰道:“儿臣特意为父皇炖了一盅人参汤,父皇不如用一下?”他顿了顿,眼眸扫过龙案上的那一盅羹汤,笑道:“不过父皇在用之前,最好先立下遗诏,父皇最近身子不太硬朗,以免虚不受补。”

赵青铭说每一句话都咬牙切齿,却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吕相。赵明辰笑了笑,顿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负手道:“吕相以为如何。”

那人垂眸站在一旁,不出只言片语。

御书房一时有些冷清,阳光却从雕花的窗户中透了进来。赵明辰笑了笑,拿出空白的圣旨,蘸饱墨水。

那是极有诱惑力的几行字,可任是谁,站的太远了,便看不见。赵青铭终于忍不住诱惑,起身至龙案前,低头看着那皇帝亲笔书写下的立储圣旨。

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他胸口的血液喷涌了!就在那一瞬,吕相拔出了悬在一旁的尚方宝剑,刺入了赵青铭的胸口。

赵青铭喷出一口血水,眼神惊讶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吕相手执剑柄,犀利的旋转,下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一弹一落之间陨逝了。

赵明辰的手一抖,圣旨上出了赵青铭的血水外,又添了一朵墨花。

吕相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尚方宝剑,眉梢露出赞许之色:“尚方宝剑,果然无坚不摧。”仿佛根本没有把赵明辰此刻的惊愕放在眼里。他指尖染血的卷帕缓缓滑落,才慢慢扭头看着赵明辰道:“皇上,你信不信,如果我做皇帝,会比你更称职?”

赵明辰忽然间却笑了,他丢开手中的御笔,靠坐在龙椅上,看着吕相道:“朕信,但是……你起码现在还当不了皇帝。”

吕相的眸中冒出火光,似乎能吞噬一切,尚方宝剑被拭擦干净,铮……一声重归入鞘。

吕相收回方才眸中的火光,一如方才进门时候的儒相,开口道:“厉王勾结禁军,意图谋反,吕相临危护驾,却不料皇上已是弥留之际,遂留下遗诏,传位于七皇子。”

七皇子……赵明辰动了动脑子,终于想起来,贤妃替他生的皇儿,刚刚五个月大,正好排行老七。

“你想要朕写遗诏吗?”赵明辰看着吕相,儒雅的鼻息渐渐浓重,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唇瓣微微抖动。

“你若不写,我也有办法,让七皇子名正言顺。”吕相冷着眼看他,压上赌局。

“好,朕写。”赵明辰从龙椅上站起来,视线落在赵青铭已然灰白的脸侧,垂眸道:“让朕见徐太后一面,朕就写。”

☆、第六十八章

徐太后自当上了太后,便再也没有去过御书房。先帝与她恩爱正浓的时候,这条路她曾经也走过无数遍。先帝驾崩时,她也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帝位,但那时候吕相羽翼未丰,她们孤儿寡母,实在难有作为。

二十多年过去了,徐太后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些原本很挠心挠肺的遗憾,似乎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远去了。除了对徐家没能封侯拜相的遗憾之外,她似乎也开始懂得了满足。毕竟这样的宫闱,像她这样能寿终正寝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轿辇在御花园中穿梭而过,满眼的万紫千红,年纪越大就越发念旧,最近她老是做梦梦见先帝和自己一起在御花园扑蝶、在御书房红袖添香。她这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就是从来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先帝的事情,所以今天要做的这件事,是有些让她漠落的。

赵明辰依旧坐在龙椅上,赵青铭的尸体已被人清理走,除了龙案上那还来不及擦去的血珠,御书房的一切都很安静。

徐太后从帘外进来,冷冷的扫了一眼吕相,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赞许,那人会意,领着众人退出门外。

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阖上,唯有阳光肆无忌惮的从缝隙中钻进来。徐太后斜斜的站在赵明辰面前,侧首垂眸,居高临下的问他:“听说你要见哀家?”

赵明辰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她已年过花甲,可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年轻。她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九凤金钱玉步摇摇曳生辉,华贵到无以复加。

“母后,儿臣要先走一步了。”他看着徐太后,脸上却没有多少悲戚。只是眼角越来越涩,忍不住要落泪:“先帝临终前,曾说母后是这后宫里最善良美好的女子,要儿臣一定要对您重孝厚待,如今儿臣要去见先帝了,也总算不负所托。”

徐太后站的笔挺的身姿猛然晃了一晃,一时间竟然悲不自胜,保养得意的脸上滑下泪来,仓皇间开口道:“你总算有脸去见他,而我呢?”她呆呆的看着赵明辰,脸上带着笑意,终是垂下眉头道:“哀家已无路可走了。”

赵明辰终于直起身子,重新蘸饱了墨水,开始草拟遗诏。御笔萧然,铁画银钩,方正端然的传国玉玺重重的落下,圣旨已成。

沉默良久,他端起龙案上的那一盅已然凉透了的参汤,揭盖饮下。

徐太后从帘内出来,手中拿着赵明辰手书的遗诏,眸中的泪早已干涸,脸上神色肃杀,将手中的遗诏递给吕相,开口道:“替哀家安排玉辇,哀家要出宫?”

“要出宫,为什么要出宫,出了什么变故吗?”徐太后嘴角一抿,神色凛然道:“他方才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写过立储的诏书,就放在西山法华寺,他希望哀家会顾念他这些年的赡养之恩,替他倒戈。”徐太后说着,眸中露出轻蔑的笑意,继续道:“哀家现在就去把那个诏书拿回来毁了,你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吕相一惊,全然没预料赵明辰会有此打算,不过幸好……老天爷似乎站在他这一边。

天聪二十四年四月十六,厉王逼宫谋反,毒死景帝赵明辰,被匆匆赶到的吕相一剑毙命。赵明辰临终托孤,立七皇子赵青冕为太子,由吕相监国辅政。

太傅傅东楼携一众老臣对着遗诏研究了半日,最终也首肯遗诏确属赵明辰亲笔所书,拟奏按大周旧例,大行皇帝落葬,二十七日后再行册封大典,恭迎新帝登基。

而此时逸王赵青舒、福王赵青池均不在帝都,吕相派禁军统领曹放前去避暑山庄接回逸王、福王,却被告知两人从未到过避暑山庄。事出突然,吕相大惊,命刑部彻查。与此同时,柴雄被押解回京。因赵明辰驾崩,众人忙于丧事,无暇顾及,遂命人仔细看押,容后再审。

徐太后亦取回赵明辰册立赵青舒的立储诏书,当众于吕相面前烧毁。京城的一场血雨腥风,似乎正在安然度过,而远在边关的大周军队,却依旧浑然不知。

院子里的梨花落了一地,铺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轮椅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一缕黑发顺着脸颊下垂,轻裘缓带,犹带几分病容。

大丧钟一声声的传来,敲在他的心头,他身后的台阶上,赵青池正抱着头,肩膀颤抖的厉害。

“大哥,父皇死了,父皇真的死了吗?”少年呜咽的声音从耳边缓缓传来,赵青仰头阖眸,眼角却早已湿润。

“青池,前朝的《梁实录》,关于大梁是怎么灭亡那一段,傅太傅几乎每年都会单独列出来讲一堂课,大梁昌盛,最后因兄弟争端,导致外戚专权,被大周所取代。所以大周立国之后,对外戚严格控制,凡后宫之主,其世家反倒被压制,到我们皇祖母这一代,越加如此。”

赵青池止住哭,慢慢抬起头,眉宇微蹙,似乎似懂非懂。

赵青舒继续道:“这也许就是皇祖母的悲哀吧,一人盛极,可徐家再无可用之人,所以吕相才有机可乘。”

赵青池咬了咬唇,带着疑惑看向赵青舒道:“皇祖母会帮我们吗?”

赵青舒低下头,颓然的笑了:“不知道,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所要依靠的,首先都是自己。”

赵青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经络分明的手掌撑住轮椅的扶手,站起身来,他的身边没有拐杖,也没有栏杆,赵青舒试着迈开步子,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一朵梨花落在他的肩头,清丽妧媚,赵青舒伸手捡了下来,放在掌心。洁白的花朵似乎变成了那人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自信、坚韧、给自己带来最深的鼓励。他慢慢的握紧拳头,将那朵花拽在手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一字一句道:“这一次,我绝不再让你逃走。”

柴倩的活动范围,依然只有哈姆达分给她的小小营帐。一日三餐倒也从不苛刻,柴倩惊觉自己以前的那些不适似乎都已经退去,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因母亲的冷静筹谋变得安静。

草原上四月的风已经带着暖意,柴倩起身,在帐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忽然间从外面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射月兵,她连忙退后两步,像往常一样,带着病容,蜷缩在帐中的软榻之上。

为首的人正是布吉尔,他的脸上透出冰冷的笑意,在柴倩的软榻前绕了半个圈,勾唇道:“那边的好消息已经传来了,大事已成,大汗说留你无用。不过念在四皇子对你有情,他会让四皇子亲自送你一程。”

柴倩手撑着软榻,半卧在上面,视线盯在布吉尔那半张□□的脸上。他忽然双手撑住软榻,恶狠狠的凑到柴倩面前,两人的鼻尖仅余寸许的距离,对视片刻,眸中却露出一丝决然的笑意。

丘吉尔起身,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两个射月兵顿时上前,将柴倩架出营帐。柴倩生生忍住了想要运气的手脚,任由两人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暖风带着青草的香气萦绕着鼻息,柴倩闭上眼,仿佛看见了赵青舒温暖的目光,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大事已成,究竟是什么大事?赵青舒……我究竟该不该信你?

膝盖上的钝痛袭来,柴倩睁开眸子,身子被两个士兵压迫在硬冷的地面。

这就是射月大汗的营帐,柴倩抬眸,看见一个毛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首座,哈姆达正坐在他的左手边。虽然射月没有以左为尊的习惯,但是哈日朗死后,哈姆达无疑就是射月大汗最看中的儿子。

“你们松开她,她用了软筋散,没有抵抗能力。”哈姆达冷冷的开口,他一直看着她,但紧皱的眉宇中已没有当日虏她来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傲慢。

射月兵松手,身上的枷锁陡然一轻。柴倩站起来,以一种傲视群雄的神态,扫过这营帐中的众人,视线最后停留在射月大汗的身上。

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两步,必须走出这两步,才能确保在一会儿的偷袭中,能一跃至这位老人的身后。柴倩的脚步很轻缓,看上去是往哈姆达的方向靠去,她忽然挑眉,看着哈姆达道:“四皇子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便是这种喜欢吗?我柴倩一生杀敌无数,好歹也算的上一个巾帼英雄,这样的死法,我是不服的。”

哈姆达一愣,脸上的神色透出几分颓然,却并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柴倩冷笑一声,抬头挺胸道:“我们大周有一句话:文死谏,武死战,你们射月若是血性男儿,就大大方方的跟我比一场。”

众将士心中不服、窃窃私语,却也没有人敢开口应战。过了片刻,射月大汗才道:“柴将军是女中豪杰,本王也佩服的很,只可惜生错了国家,若是在射月,本王定然会重用你。”

柴倩转身回眸,对着射月大汗抿唇一笑道:“免了。”她的话才说出口,身子却已一跃而起,大家都在方才的挑衅中没有回过神,只有离射月大汗最近的哈姆达牢牢的盯着她的动作,可他却没有出手。

靴中的匕首出鞘,架在年迈的射月大汗的脖颈上,深黑色的刀刃上泛着幽幽冷光,预示着它见血封喉的特性。

柴倩长眸微眯,扫向哈姆达,无论如何,方才他没有出手,便是欠他一个人情。那人看着他,眸中无喜无怒,柴倩却似乎已经了然在胸。大喝一声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除了哈姆达之外,在场还有几位皇子,纷纷乱了阵脚,拔出刀刃,将柴倩围在一个半圆的包围圈中。

射月大汗声音颤抖的说:“你们不要动,快放下兵器。”

任何将死之人,其实都是怕死的,哪怕他已年迈到明知自己已活不了多久。

柴倩却心下冷笑,她要的便是这样怕死之人。匕首抵在射月大汗的脖颈,柴倩推着他,缓缓步出营帐。

哈姆达紧随其后,但是他没有出手,他只是牢牢的跟着。

“让他们备马,只要我逃出去了,就会放了你。”柴倩在射月大汗的耳边一字一句道,可视线却一直盯着哈姆达。

哈姆达招手,将士从远处牵了一匹马来。柴倩认得,那是哈姆达自己的坐骑。她嘴角的笑意更甚,提起射月大汗的衣服一跃骑到马上。她的匕首依旧抵着射月大汗的要害,驾马扬鞭,草原的野马不如狮子骢温顺,但可以跑的很快。

一骑白袍从射月的军营横冲而出,过不了多久,便会进入宛城的视角圈。马背上的射月大汗被震的上气不接下气,抓住了马缰道:“现在你已经安全了,你说过可以放我走的。”

柴倩墨色的眸子透出一道冷光,在射月大汗的脖颈中轻轻滑下一道细线,朗声大笑:“要杀你的可不是我,你儿子放我出来,我便还他一个人情罢了。”

马背上的人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已然断了气息,柴倩劈手推开,再定睛时,马背上早已没了射月王的踪影,只有一枚滴血的头颅,在她的前行间落下一片血迹。

无头的尸体在延绵的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悄无声息的被野草覆盖。

☆、第六十九章

“柴将军……是柴将军回来了……”宛城的城墙上,骚动的将士们群情激奋,柴倩骑着棕褐色的高头大马,一身染血的白袍,在旷野中格外醒目,她手中摇晃着射月大汗的头颅,踏过一路杂草,洒下遍地鲜血,任凭身后黄土飞扬,她依旧脊背笔直,策马扬鞭。

城墙上,沈灼丢开手中的望远镜,亲自迎下城楼,为她大开城门。柴倩翻身下马,手中的首级骨碌碌滚落在地,她看着沈灼,眉梢透出坚韧豪迈的笑意,双腿却一阵阵发软,险些站不住。

沈灼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眸中的血丝更甚。柴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一同迎出的许将军和田将军道:“射月大汗已死,正是攻打射月,夺回疆土的最好时机。柴家军全军听令,即刻进入战备警戒,许将军,率五千骑兵,马上突袭射月大营。”

“末将得令。”许将军听令跪拜,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柴倩说了算。

田将军一怔,正要开口,柴倩陡然转头,看着他道:“至于十万京畿大军,田将军就跟本将一起班师回朝,准备勤王吧!”

田振雄一愣,眸中的杀气遽然涌动,忽然一个玄色身影从他身旁飘然而过,那人应声晕倒。

柴倩驻足而视,承影身形一动,稳稳护在她的身边。

“承影,你怎么来了,你主人呢?”

承影蹙眉,想了想道:“主人要我来找姐姐回去,主人还要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给你。”

沈灼忙解释道:“他押了很多粮草来,足够我们再支撑两个月的,加上之前在贺兰山劫的粮草,这一仗,有的打!”

柴倩忙问:“京城有消息来吗?”

“没有。”沈灼表情有些凝重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穿着一身白衣的信使匆匆的跑到几人面前,单膝跪地道:“京城兵部有令:圣上驾崩,已立七皇子为储,五月十三正式登基,宛城乃大周要塞,不可丢失,命全军严守边关,扬我大周国威。”

“皇上死了?”沈灼愣怔怔的看着柴倩,仿佛已经石化,过了半响才继续道:“登基的不是大表哥,也不是三表弟……”他已不敢再去想,松开柴倩的手倒退了几步,身后被高耸的城墙堵住。

大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事,柴倩拧眉,一拳重重的打在城墙上,沉默不语,良久才又问那信使:“逸王和福王呢?”

那信使垂眸道:“吕相已在寻找,如今下落不明。”

沈灼看着柴倩,艰难的开口道:“此时进京,勤什么王?他们持有先皇遗诏,名正言顺。”

柴倩阖眸一笑,脸上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肃容,斩钉截铁道:“那就班师回朝,靠宛城二十万兵马,我们也能夺回永阳和虞历关。”

“老大……”沈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口。